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最近几年好像不常见了,以前老能看见中午不知道吃了什么,下午四点嘴里还叼着牙签,夹着包站在马路中间冲着电话喊着再投几个亿,接着伸手拦了辆三蹦子扬长而去的大款。缺吃少穿还要装其实最累,让人心疼同情怜悯,不知道该恨谁。以前北京前门外拉车的车把式见面头句话就是:吃了吗?这话其实是特别给面儿同时又是含蓄充满善意的垫话,就等对方回答说吃了,表示已经比别人先拉着活儿挣着钱且还拿刚挣的钱吃了饭了,同时家里一家大小今儿有着落了!后来这句问候传到各行各业,成了特别符合国情的礼仪用语,成了国问,中央领导会见外宾也恨不得先让翻译问一句have you eaten?到点吃饭其实是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几千年来魂牵梦绕的第一要务,不仅仅是舌尖上的诱惑,而且已经是中国人存在价值的体现。能不能吃饱吃得再好点儿成了历朝历代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华夏土地上出现过的所有主义和政党,在提出发展改革强国振兴等等一系列应景的口号之后最终真正要落实和解决的唯一绝对主题。
在我心目中最应该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余华对吃的描写也一直情有独钟,小说《为什么没有音乐》里写了一个叫马儿的奇人:马儿能够把整只虾囫囵吞进嘴里,单凭口舌的蠕动,就能吃掉虾肉,吐出一只完整无缺的虾壳来。马儿吃饭很快,专心,不吃完绝不抬头。他的另一部小说《古典爱情》更是描写了饥饿的残忍和血腥。小说颠覆了传统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才子佳人不着五六的故事。灾年书生并未中状元,小姐家也被拆迁,书生在一小饭馆偶遇到小姐时,小姐已沦落为菜人市场的菜人。比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对菜人的叙述还更上一层楼。菜人乃人肉市场的人,饥荒年代人肉也是要吃的。
阿城在《棋王》里写棋王王一生:“听见前面大家拿吃的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这就是饥饿的后遗症了。曹乃谦的小说集《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中有《蛋娃》一篇,讲的是老柱柱家做好了窑洞要装门窗,按惯例装门窗这件大事要从各家各户请一个劳力去帮忙,而且帮忙的人必须得有油炸糕吃。因为这日不出工不扣工分,蛋娃不慎提早回了家,老柱柱叫人帮忙时就没叫上蛋娃。油炸糕一般过年才能吃上一回,这次平白无故错过了吃油炸糕的机会,蛋娃这一天都没过痛快,又不好意思直说,干脆从早到晚惹了一天的祸。这篇故事讲的是从饥饿延伸出来的馋。
平时几个画画的哥们儿凑一起吃饭总有人抱怨像张伯驹那样真正的藏家不多,真正的君子太少,为了生存倒腾艺术品的炒家倒是遍地。其实大家都不容易,谁不想既要钱又要脸,但是符合国情吗?睁眼看看,活得好的饭馆到处都是,活得好的画廊有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