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故事》
又是一年三月,国内各路媒体每每此时的重点任务,皆是煞有介事地做“两会”热点的文章。我向来于此不甚关心,究竟是他人的游戏,虽关痛痒却秘不示我,无可奈何别过头去。头虽别过,两耳所闻鼓乐之声却似乎响得格外热闹,不知是否是为十月新编传统大戏试一试声响。鼓乐声中除却远在渝州的红歌声声,更有一个老朋友又被盛大迎请出来自左边厢登场助阵。
从第一次被送进学校时我们每个人就认识他了,并被教育定要以其为师,多做好事。而幼时每到3月阵痛抽疯般的好人好事运动时,我总分外纠结。一来我性格孤僻,遇见一个家属院里看着我长大的叔伯辈们都从来咬紧牙关装不认识,要我对一个陌生人笑脸相迎为其排忧解难,实在不如挨顿打来得痛快。二来小儿单纯上进,总想紧随师长指引,表扬夸奖满足小小的虚荣,此事上却不得进步,不由恨己不争。好在增长些阅历,开始学写《记一件小事》后,才发现曾今表过先进的同学们做的好事如此相同,不外乎捡钱扶人过马路,其中蹊跷渐渐就懂了。有样学样,课桌上卖弄下笔头,也就成就了好人好事桩桩件件,旧时纠结一笔勾销。如今想来,倘不是我分外腐坏的话,恐怕这也是我辈由此开始对谎言驾轻就熟的共同经验吧。
于是一代被崇高的道德所要求的孩子们,以谎言为武器获得了在道德面前暂且的自由,直至最后,我们没有被制造成为他那样的人,却变成了刻薄的怀疑论者,唯利是图的实用主义者,既相信不了真相,也接受不了善意。虽然把这些全归咎于意识形态宣传叙事有失偏颇,而我也不知道这是对我们教育的失败还是我们对这样的教育反制的失败。但这至少让我对检点我们这一代人被教育的历史产生了兴趣。
先看看他的故事:
爷爷雷新庭,佃户,雷锋3岁那年冬天年关时,地主唐四滚(多形象戏谑的名字啊!)来逼债,无力偿还,被活活逼死。(经典的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
父雷明亮,参加过毛主席领导的湖南农民运动,1938年被抓遭到国民党的毒打,造成内伤残疾。1944年又遭到日寇毒打,翌年逝世。(革命的农民阶级对所谓的反动派和日本侵略者的血海深仇。)
哥哥雷正德,当童工被轧伤了胳膊和手指。被解雇后,劳累过度,无钱医治而亡。
(无良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无情压榨。)
母6岁时给雷家做了童养媳,后被地主唐四滚凌辱而悬梁自尽。(又是经典的封建主义对别人老娘的无耻迫害与逼良为娼。)
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孤儿的雷锋在新世界的关照下独立成长为少年英雄,16岁参加工作,22岁故去,6年之间被织造起的故事就此传播了60载。
故事的真假我不想纠缠,到是在百度到这些资料后,我不得不叹服这的确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关于革命的现实主义文艺创作典型人物的教材样板。
而类似的样板,在我幼时那个文艺匮乏的环境里还有很多。
譬如《小兵张嘎》,譬如《闪闪的红星》,譬如《大闹天宫》,譬如《哪吒闹海》,譬如《神笔马良》,譬如《葫芦兄弟》,以及等等。在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们身上,我看到些有趣的相似之处:他们几乎全是未成年的小男孩,由于各种原因往往无父无母,有个一定要消灭的敌人。身怀某种信物或异禀,在进入某种新的境遇后,获得转机,终而获得胜利手刃仇人。
例如《小兵张嘎》的至亲仅奶奶一人,被杀,成孤儿。誓杀日寇报仇。后加入敌后游击队,缴获手枪。最终立大功,歼敌人。在《哪吒闹海》里,哪吒自刎与父权划清界限,不破不立,抛却凡胎,换取新生。火尖枪,风火轮,直捣龙庭。
这些故事在很多设定上,其实都与上面的雷锋故事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的幼年生活就在这统一结构的叙事中,在对这些勇敢神气的英雄小男孩们的羡慕模仿中度过了。我相信,就如同对雷锋的运动式学习无论从正面还是从反面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一样,这些故事与人物也在潜移默化间参与塑造了我们的人格,并且在塑造了我们之后,同样也给予了我们如今回过头来认识自我的某种契机与通道。不管今日里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这种被教育与塑造的方式与结果,它已经发生了。但倘若能通过这样的契机与通道得以认识自我,继而修证自我,也许回想故事才真正有了些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