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大教堂的花窗玻璃
他知道大主教需要一面人像花窗玻璃,只是他对这一决定感到疑惑。二十一世纪还做这种五百年前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不一定要圣约瑟、不一定要圣母玛利亚,那也可以是现代圣人如圣国柏 (Father Kolbe) 或艾蒂特·史坦茵 (Edith Stein) ,但总之要是人像。”教会下达了如此意愿。
然而问题是他实在想不到谁的人像才好。或者更坦白说,他觉得人像根本就不好。无论哪一个都显得别扭,哪一个都显得平庸而装模作样。
难道我就非要跟中世纪的艺术家用他们的规则比赛不可?难道我是一个纯粹满足客户需求的工匠,或者不过是大主教的一双手?他想。
他漫漫地绘画着连自己也不满意的人像设计草图,开始后悔自己接下这一起案子。
他漫漫地绘画着连自己也不满意的人像设计草图,开始后悔自己接下这一起案子。
或许我应该把它推掉,他想。
也或许他根本无须理会教会的要求。大主教不是艺术家,他才是──而且是世界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他应该有绝对的决定权。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家违背过委约人的意愿,最终创造出传世佳作?
对,传世佳作。他回想起最初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决定设计那面玻璃:就因为他觉得自己过去的作品生命都是短暂的。它们可能在画廊悬挂一个月、在博物馆挂半年,最多在某收藏家的家挂上十年、二十年。然而花窗玻璃是永恒的,它将会伴随着教堂一直展示在那里。他70岁了,经过半世纪的创作生涯,他已经走到了该思考永恒的年华。他喜欢教堂,因为教堂本来就是永恒的场所。
但他不是教徒。他本人是一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上帝创造世界,也不忌讳向全世界表达这观点。但他相信上帝创造了欧洲文化,包括他本人的行为举措、观看事物的方法,也是在基督教二千年薰陶下培养而成。所以在教堂里面,他依然能够感受永恒,即使他不信神。这是他不收分文接下这项委托的原因。
由一个不信神的人去为这座德国最闻名的教堂──科隆大教堂设计花窗玻璃,可笑之至。或许他与大主教的分歧,就源于此吧。
人像设计草图画好后,他让几个相熟的朋友看了一下。朋友看见后惊叹说,哗,好美!而他则不屑地对每一个赞叹者别咀,对这媚俗格外厌恶。他已经了然这是一个失败的尝试。他无法接受这作品将在史册上永远铭刻他的名字。
果然还是该放弃了吗?他一边想,一边拨弄手上那幅 color chart 。那是他的旧作,画布上工整地排列着数千款不同色彩的方块。在这幅 color chart 移到一面玻璃上的时候,他心里一惊,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答案。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又一次证实了巧合的奥妙。对他而言,巧合左右人生,但它终究不过是巧合而已。然而有人把巧合归功上帝。他对此不置可否,毕竟每个人也有他理解世界的方法。但假若巧合来自上帝,那上帝就是这件作品的艺术家。
上帝就是这件作品的艺术家。凝视眼前的 color chart ,Gerhard Richter 如此思索。这就是科隆大教堂南端耳堂花窗玻璃应有的模样。除了这一模样,他甚么都不要。
如今在这家最受游客欢迎的教堂里面,你还可以见到这幅高20米、由 11500 个方块砌成的花窗玻璃。113 平方米的面积上,拼合着72种颜色。最适合参观的日子当然是阳光灿烂之日,这样你就可以看见阳光穿透玻璃,把有「光之交响曲」美誉的七彩景象,投射到教堂那神圣的地板上。
2007 年,这件制作费高达370000欧元的作品揭幕。大主教 Joachim Meisner 没有出现在开幕仪式上。他始终觉得花窗玻璃用人像设计比较好。教会说他未有出席,不是因为不满意,只不过是出了差。也有人说较之于玻璃设计,大主教更不满的是 Gerhard Richter 是个无神论者。事实是否如此,不得而知。
〔本文为真人真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