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上个月在一个朋友开的酒吧里遇到一位年轻的女艺术家，她过来跟我打招呼：“老师，你好，久仰了，今天我终于见到实物了！”这“久仰”让我这个“实物”有点莫名的感慨，她眼里的“实物”是个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但一个事实确凿，我一不留神已经混成老艺术家了，几乎瞬间这个“实物”就苍老了起来。
这使我在之后的几天一直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对于后来的作者会持何种态度？欣然接纳或是冷眼旁观，亦或是充耳不闻、老僧入定般以为世界永远会定格在某一刻！
我想起更早的几年前我途经另一个城市参加一个饭局，其间见到了一位著名的前辈，我去和他打招呼，未等我开口，他说：“你也想说是看着我的画长大的吧！”说实话，我还真没想那么说，我只是有看到原作的惊讶，类似我在那个更年轻的女艺术家眼里只是个“实物”，但那位前辈的幽默中所包含的不服老和自尊却强烈的让我感觉到了，这使我对他的好感大大增加。以此推断，我以为他在自己的艺术上依然保持着可持续发展的可能。因为我深信，无论时代的后浪掀得有多高，那也是在前浪的基础上掀起来的。后浪推前浪，谁都摆脱不了垫脚石的命运。
在对待后来者的态度上，我比较欣赏的是马蒂斯的态度，在我手边的关于马蒂斯的书里，有一段关于他和雷诺阿以及毕加索怎样对待波洛克的问题，当他在纽约做画商的儿子拿出波洛克的画册给他看时，马蒂斯诚实地说：“我无法判断这种类型作品的一个简单原因是人们不能客观地评价在他之后出现的东西”，他后面的解释其实无关紧要。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也许不能客观地评价我们之后的作品，但我们可以主观地以自己的好恶去评价新东西。这就会产生巨大的可以谈论的空间。
同样，我印象深刻的是雷诺阿对马蒂斯的看法，同样作为大师，马蒂斯坦承他很喜欢雷诺阿，但在马蒂斯去拜访雷诺阿向他介绍自己的几幅作品，雷诺阿用一种近乎不以为然的神情看那些画，然后很直率地说：“说实话，我不喜欢你的画，我几乎要说您不是一位好画家，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水平很差的画家了”。
我能够想象当初我读到这些时的那种惊讶和认同，毕竟有时候让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去重新接受另一套规则的确立无异于是对自身法则的否定，即使那需要听上去十分美好的宽容和美德。但仍然是一个困难的决定，尤其是那些个性强悍对自己的艺术毫不怀疑的人。
所以，当马蒂斯说出了他和雷诺阿的看法后，说：“您看，理解我们后一辈的作品是一件困难的事，随着生命延续，我们慢慢创造的不仅仅是一件作品了，还有决定这幅作品的美学准则……在一定程度上他是绝对的……于是去理解另一种超出我们理解范围的风格就显得很困难”。
这些话几乎证明马蒂斯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绅士和诚实的人。在那本书里，这段话被毕加索称之为假慈悲：“我完全不同意你的观点，我对能否评价我之后的那辈画家并不在意，我完全反对这种类型的绘画”。这印证了我在一本书里看到的有人拿波洛克的绘画给毕加索看时，老毕的反应比雷诺阿对待马蒂斯更激烈：“这什么都不是！”我在读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更多看到的是每个大师的秉性。作为抽象表现主义群体的偶像，毕加索用他巨大的身躯一直遮挡着这些后来者，于是才有波洛克深夜在楼下的工作室里咆哮，波洛克一边撕着毕加索的书一边咆哮：“这个家伙其实什么都没做！”
有句老话：“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艺术的演义有点像是个影射，反映的无非是人生这短短几十年里的更迭和趣味的变化。今天我们看，雷诺阿和马蒂斯同样出色，毕加索和波洛克一样伟大。前浪没有拍死后浪，后浪必然涌走前浪，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互相证明了对方的价值，历史的构筑无非就是这样一浪又一浪的循环的结果，所以，浪打浪才生动好玩。把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只是个玩笑，纯属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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