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的公共艺术,白盒子外的奇遇
LCM =“Let’s Create More”,即“让我们一起,创造更多可能”。位于上海浦东新区的LCM置汇旭辉广场于今年9月开幕,相比商场这里更像是一处不断变化的活态城市景观。这个“生活灵感乌托邦”所呈现的正是以消费为主导的当代生活状态:消费渗透日常生活,人与人通过消费活动达成共识,形成新的群体。

陈航峰 《万花镜》9800x5000x4200 mm 灯光艺术装置,聚甲基丙烯酸甲酯 2018 ©KCC ART,LCM置汇旭辉广场

KCC ART +陈航峰 《万花镜》(细节)
LCM崮山路跃层入口处,陈航峰创作的艺术作品《万花镜》沿着墙顶铺开,半透明亚克力多面体相互映衬,吸引来客。负一层美食广场的扶手电梯旁,俞书航的《食物的对话》是一串活泼有趣的蔬果定格动画。移步至办公区客梯,邬树楠从摄影延伸出的装置作品《呼吸》则平缓沉静。三位艺术家受KCC ART公共艺术团队邀请,在LCM进行了一次艺术进商场的实践,艺术创造离开美术馆与画廊,走进面向群众的场所,因此被赋予前缀,成为“公共艺术”。

邬树楠 《呼吸》 2200 x 2200 mm 艺术装置,铝板印刷 2018 ©KCC ART,LCM置汇旭辉广场

邬树楠 《呼吸》(细节)
公共艺术可以合照、可以碰、可以玩、可以用,交互性和娱乐性显而易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不经思考的随意摆放或是一次性的营销手段。相反,一个公共艺术项目是一场跨学科研究,是辩证的也是可持续的。从构想、实施到落地,LCM公共艺术项目的进程成为社会价值观的镜子,用美学体验打造一场人人都能参与的奇遇,推动着我们对当代生活状态的共同认知。
11月24日,“另一种白盒子—当公共艺术走进商场”学术论坛由KCC ART组织,在LCM室外广场的一个“白盒子”里举行,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设计师、策展人和学者以LCM项目为引,试图弄清艺术与公共场域之间看似互斥实则互补的关系,用学术的姿态把已经告一段落的公共艺术项目延续下去。

俞书航 《食物的对话》2018 定格动画 ©KCC ART,LCM置汇旭辉广场

俞书航 《食物的对话》(细节)
公共艺术是一种价值观
公共艺术译自 “Public Art”,此处的“公共”(Public)包含物理公共空间与象征性公共空间,两者相互依存。商场、餐厅、街道之所以能成为公共空间,是因为人们对在这个特定空间里进行的活动达成初步共识——在商场消费,在餐厅进食,在街道行走,这样的共识是抽象的、虚构的,也因此不断被挑战,被颠覆,而改变公共空间性质的,也恰恰是公众(Public)本身。作为公众的我们常常对自己的影响力浑然不知,去商场逛街、去餐厅吃饭都是日常生活,平凡合理。艺术(Art)加入公共空间,在迎合我们认知的同时悄悄打破这样的合理性。

嘉宾讨论环节,(从左到右)朱易安,刘毅,姜俊,吴蔚,陈航峰,金怡,11.24 KCC ART “另一种白盒子——当公共艺术走进商场”论坛现场
艺术家陈航峰委任作品《万花镜》悬挂在水平视线之上,我们自然地从他的作品下走过,进入商场。无论是否停下脚步仔细端详或拍照留念,我们对这个商场的印象已经悄然改变,离开商场时或多或少都会发出“这里不一样”的感慨。这里满足的不仅是以钱换物的购买欲望,更是被美丽事物包围的情感欲望。美学体验让我们达成新的共识,商场的传统消费作用悄然发生转变。陈航峰的其他作品如《哪来的风》、《琳琅满目》无一不在探讨艺术作品面对公共环境的姿态。他在论坛中提到:艺术家的创作必然具有一定的个人性,作品面向公众也必然需要妥协这样的个人性,如何利用这样的认知差与公众沟通是艺术家所需的智慧。

陈航峰《琳琅满目》尺寸可变 废弃塑料, 金属, 有机玻璃球和钢丝绳 2008
换句话说,权衡公众的角色,思考作品和所在空间的关系是创作过程的必经之路。传统艺术展示空间里,艺术家退居场外,作品被看被欣赏。雪白墙壁加以聚光灯的白盒子里,观众是被动的是次要的,白盒子作为一种公共空间因此难有进展。《公共艺术》杂志副主编,策展人吴蔚在论坛中提出:公共艺术展览承认观众的平等地位,观众被推到最前面,与空间和空间里的作品相互了解、相互协商。公众的创造力得到默许。随着集体中每一个人对商场的认知发生相似的转变,我们为这个物理空间创造出新的象征意义。

陈航峰《哪来的风》尺寸可变 墨汁,裁剪后的塑料购物袋,大头针,细木工板,风扇,感应器,定时器,变压器,,与W+K上海合作的公共互动装置,2011
白盒子语境中的策展人需要充分了解展览作品、方向、语境和实施,而公共空间里的策展人在此之上还需要积地协调艺术家与公众之间的互补关系,放大公共艺术的社会效应。正如吴蔚所说,策展人(curator)一词的前缀“cura-”意为“关心、治愈”,策展人不应该是世界的旁观者,而是需要仔细思考如何为公众和社区服务并传递文化价值。公共艺术是芝加哥千禧公园的“云门”?漂洋过海的“大黄鸭”?还是半夜的街头雕塑?或是一场节日烟火表演?公共艺术并不是单一艺术媒介,而是一种价值观,由公众而生,也反观公众。

KCC-Art Studio 《理性云》8000x5850x4300 mm 艺术装置,聚甲基丙烯酸甲酯 ©KCC ART,LCM置汇旭辉广场 2018
作为人的需求
公众中的每个个体在衡量自我需求时逃脱不开物质经济的天平——这件物品是否值得耗费我的金钱和劳力,我又能从中换取什么。商场中的消费抉择可以说是公众价值观的直接体现。国际公共艺术协会研究员姜俊从理论出发,层层剖析我们身处的消费语境:很多迹象都能表明,上海正在走向“第四消费模式”,这是社会消费现象研究者、日本作家三浦展所提出的理念,意为非物质性的、自我养成式的消费。
买票看展览戏剧、报名线上语言课程、自掏腰包也要参与周末社交集会,消费的目标从最终会被消耗的物件转移至满足感递增的体验。个体衡量自我需求的秤上,相比金钱和劳力,个人情感的砝码越来越重。姜俊在论坛中引用了德国社会心理学家威廉·狄尔泰(Wilhelm Dilthey)的“补偿性理论”:后工业化社会中,个体被资本和劳动过度消耗,艺术和文学成为补偿性的体验,弥补人的生活缺憾。从宏观角度看,资本主导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真诚紧密的关系被脆弱的消费关系替代,人对群体的归属感总是摇摇欲坠。艺术体验成了我们的稻草,在艺术的名义下,人们才能自然自发地汇聚起来,创造教育家苏珊·雷西(Suzanne Lacy)笔下以人为本,回归人性的“新兴公共生活”。

Yaakoo Chen 《瓶瓶瓶瓶瓶子》 艺术装置,玻璃,©KCC ART,LCM置汇旭辉广场 2018
沉浸式剧场与互动展览在这样的语境中应运而生,艺术也在此时开始以严谨完整的形式走进商场。LCM广场精准地迎合萌芽中的消费趋势,为公众打造了一座小型乌托邦,或者说一个奇遇,巧妙地把物质消费引导至体验消费,把个人消费转化为共享体验,弱化消费负担,放大满足感。每一个入口、店面、电梯间,每一处墙面、天花板都从美学角度细细考量,融合 ART和三位艺术家的作品,把艺术的共情潜能发挥到极致。艺术和商场、美学与消费共同满足作为人的需求,拉紧人与人之间的共同体关系。
寻找共同认知
新型公共艺术的诞生需要新的运作模式配合。当艺术走出白盒子进入商场这样一个真实空间,艺术体制内的运作模式难以适用,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或许为艺术本身打开了新的可能性。KCC(Kosher Creative Complex)作为国际知名建筑空间设计公司,同时涉及美学和公共空间的研究,2017年创立KCC ART公共艺术团队,致力于“让艺术走出美术馆”。正如KCC ART艺术总监朱易安在论坛中提到的:优秀的作品不一定是适合公共空间的作品,公共艺术需要强调公共空间属性,也就是协调具体作品、特定空间、特定社会观众之间的认知差。

论坛现场
一个完整的公共艺术项目,涵盖建造方、所有者、执行人、实践机构、空间使用者、艺术家、策展人这些跨领域角色,每一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沟通语言,汇聚一堂却难有进展。艺术家创作周期以年为计,建筑机构却通常要以周为单位完成内容提案,类似的认知差异是实践的阻力,KCC ART作为实践机构担起组织沟通的重任,项目一步步逐渐开展说明这些不同小语境里的角色在大语境中一步步达成共识。
公共艺术项目中最不可预测的因素就是使用者,即公众。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公共艺术专业负责人、艺术家刘毅非常喜欢公众参与带来的惊喜,他坚持不给自己的作品设立围栏,希望观众们穿梭其中,用自己的方式“使用”它。观众在作品完成后不断与其互动,故事持续发生,奇遇不断,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在白盒子外得以延续。

刘毅《嘿,人类!》 2100x6000x4500mm 钢结构,灯箱,秋千,感应器,2016
公共艺术可以被消费,我们在过程中体验共情、寻找共识、构建有归属感的共同体。但公共艺术不能被消减,只有实践者积极推动、公众自发参与、学术层面持续探讨才能让公共艺术发挥自己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