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爱有天意

作者:滕昆图片提供:莫芷、张晓刚 2016年8月25日 专题人物
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对不一样的星空。我们乐于赞叹壮美和英雄,却经常忘了点缀天幕的是一个两个无数个安静的星球。
而见过单个流星的人都应该知道,在漫天的星光中,燃烧最寂寞。
那轨迹不会太长,“再也不见”的遗憾却很久。
“遗憾”总叫人抓狂,却又是人类永远无法回避的“无能”。所有经历“遗憾”的人都喜欢重复“假如”,遗憾的是,所有的“假如”都只是“假如”。
艺术家莫也(1958-2016)(“她喜欢与众不同,头发烫了卷儿,脑门后用一根古朴的簪子别着,前额的刘海分成两片,出门前精心地用啫喱打成卷儿。她的衣服也喜欢穿那种繁复精致的”,莫也女儿莫芷如是说。)
艺术家莫也(1958-2016)(“她喜欢与众不同,头发烫了卷儿,脑门后用一根古朴的簪子别着,前额的刘海分成两片,出门前精心地用啫喱打成卷儿。她的衣服也喜欢穿那种繁复精致的”,莫也女儿莫芷如是说。)

2016年7月23日0时06分,在与恶疾较量中消耗尽精力的莫也远去天国。我们看到很多纪念文字,也看到很多只言片语的回忆,而尴尬并遗憾的是,在我们终究会面对的很多别离中,有一些却充满着陌生。
无意寻求夸张的放大,我们想做的只是去发现——莫也是谁?她经历了什么?
我们深知身边有无数遗憾,也会有无数“莫也”,他们静默地工作,创造着或许在某个瞬间会突然打动你我的艺术,而在表述中,我们只能使用“他们”这样的指代。这是遗憾,但愿这样的“遗憾”可以被慢慢地弥补。
最美的女同学——莫也
7月23日,艺术家张晓刚在朋友圈中写下一段文字纪念他的大学同班老同学莫也。这位中国当代艺术代表人物写道,“我大学同班的老同学们,几乎个个经历坎坷,忍辱负重四处求索,坚强地生活,但几十年下来没有一个懒惰的。班上最美的女同学莫也更是如此,独立坚强,三十年艺术的勤奋努力,奠定了自己的成就……”
艺术家张晓刚写下的纪念文字
艺术家张晓刚写下的纪念文字
四川美术学院的77、78级艺术家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声名显赫,有着太多举足轻重的人物。“最美的女同学”莫也身在其中,同样的才华横溢。1984年,26岁的莫也作品即入选当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在此后的三十年间,莫也笔耕不缀,并多次成功转型。从早年深入凉山腹地写生开始的“彝女”系列,到后期“解语禅花”,莫也以女性艺术家对事物特别的关注与细腻,不断开拓自己的风格。在她的作品中,斑驳的光影营造着一个又一个如梦似幻的现场,那些看上去快速而坚决地琐碎笔触,那些与众不同的取景角度,让莫也始终走在“创造”的路上。
假如爱有天意
她性格爽朗,乐观而独立。她活得“像个侠客,嫉恶如仇,从不趋炎附势,笑就畅快大笑。她安身立命的哲学就是,有一门扎实的手艺,活着,就不求任何人”。她是中国当代艺术家中经历最为坎坷的一代人“最美的女同学”,她是留给我们最美彝族女子的女艺术家。
莫也(左)与艺术家张晓刚(右)及同学在四川美术学院
莫也(左)与艺术家张晓刚(右)及同学在四川美术学院
她对生活充满热爱,她收集各种“小玩意儿”并进行“再加工”,她在家中养着四条调皮的小狗,她侍弄绿植,花鸟鱼虫无一不养,“不仅不怕侍候不好,反愁其发展过盛为害”,她养锦鲤,遇到产子一时“手忙脚乱”,“大量挪用家中大大小小的容器”以致“浣洗不便”。
在厦门家中,莫也与爱宠努比
在厦门家中,莫也与爱宠努比
热爱生活并喜欢收集,1995-1997年间与莫也同在中央美术学院第九期油画研修班就读的老同学何汶玦深表赞同。在北京的两年时间里,彼时“经济状况相当不错”的莫也与何汶玦等同学们多次同游潘家园,在何汶玦的记忆中,“她喜欢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买回来自己进行再创作,都是特别细腻的手工”。多年以后,在厦门莫也家中做客、“眼见过她家中事无巨细的装修和无数珍物的镶嵌”并“印象深刻”的叶永青同样注意到了女主人对手工的“迷恋”,“看得出女主人的勤勉与心血,整栋楼宇都是她的手工精作:她的画、她的收藏、她的设计和她做的细碎的手工制作”,在叶永青看来,这时的莫也显示的是她女性十足的一面,“在厦门遇到的莫也,几乎颠覆了我对她原有的印象。易中天老师说她是艺术与诗的化身,我想恐怕有些道理。她作品中有洛可可风格的因素,这是她表面率直另外的内心世界?”,叶永青如是说,在七十年代的四川美术学院,晚半年入校的叶帅眼中的莫也“外表文静娟秀,实则今天人称的女汉子一枚!大气豪迈、勤奋努力”。而在莫也女儿莫芷看来,这其实是莫也创作思路的延伸——“母亲爱居家,画画之余喜欢手工……(莫也)处于一个被自己喜欢的物质所包裹的世界,她要在物质中更进一步地确证自己,她多年来一直收藏手工艺品”。
假如爱有天意
她也经历坎坷。少年时期因父亲的身份问题在清贫与磨难中度过,成年并定居厦门后才终于得以将父母接来共享天伦,却在同时经历了离婚并开始与女儿相依为命的二十年。2003年到2004年,莫也父母相继离世,“外公外婆去世后她因为想念有时流出我不常见到的眼泪,那是人上了年纪后才有的感伤,那时候我觉得她是个无助的大孩子。”莫也女儿莫芷在回忆中如是说。
假如爱有天意
而即便如此,那段时光仍然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在厦门湖滨北路凤凰山庄一栋约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内,在那座山坡最高处的公寓顶层,她开辟了花园,收藏更多喜欢的小物件,“她喜欢在家穿着随意,见客也不换装,从不介意他人审美的目光,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行动麻利,办事利索,她常和我说要成为一个生活的强者。那时的家也是她想要的样子,一间红砖的房子,在一个苍翠的山坳处,有花鸟鱼虫,有邻居每日打球,有忠犬一双,生儿育女,她欢喜地忙着接生。全家人一起看《蓝色生死恋》,一起淌眼抹泪,那是2004年……”
假如爱有天意
2009年,莫也搬到北京。在经历了女儿毕业、读研、留校等等一系列“生活越来越好”的喜事连连之后,从不吸烟喝酒的莫也却被检查出身患恶疾。重病之中的人更真实,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儿莫芷在回忆中写道,“人活着终究要面对自己,该笑的时候要笑,该哭的时候要哭,她以前就是这样直率的性格,如今她在最亲近的几个人面前,更是不带面具,悲伤之情常挂在脸上。我理解她,你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爱,你的不舍和悲伤就有多大。她从前是那么一个认真过活,不过瘾不罢休的人,画画,吃饭,养花,买东西,哪一件事情不是追求完美。喜欢就热烈的喜欢,憎恶就怎么也遮不住,她说撒谎是世间最可怕,人贵在真实。她教我画画的时候也这么告诉我,画人一定不要求美,求美就反而失去了真实的味道,每个人都有他最特别的地方,甚至是丑,都是真实的”。她们在真实中选择医院,在真实中离开北京,回到厦门,在那里,她应该是得到宁静与慰藉,在那个她生活半生的城市,在熟悉并信任的医生身边,即便是欺骗,我也愿意相信,那最后的一刻安静而从容。
莫也是谁?

1958年,前中央警官学院毕业并曾在重庆国民党当局治下公安局任职,1949年随部投诚的重庆税务局官员冯裕泰(亦名冯文光)与二轻局属下塑料厂会计莫雪勇再添一女。这个家庭的第三个孩子,第二个女儿,就是莫也。莫也原本姓冯,因为父亲曾在旧政府供职,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运动大潮中改随母姓。
莫也父亲言语不多,“十分神秘”,因为身份原因,在屡次运动中几乎都“未能逃脱”。幸好莫也有位充满智慧的母亲,这位同济大学西迁宜宾李庄时期的“校花”美丽而优雅,以自己的智慧维持着家庭的正常运转,并为子女提供着宽松的成长环境。对于莫也来说,这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幸运。
对于绘画,莫也似乎有着天生的兴趣和执着。在莫也朋友丁芝萍所作《跋过秋的雨林——记画家莫也》一文中写道,“像大多小女孩一样喜欢画花儿草儿鸟儿和人物,尤其喜欢画小姐。莫也姐姐莫翊的一位同学至今还保存着莫也儿时画的两幅铅笔画,一幅画的是一个新疆老者,一幅画的是一个着裙装的小女孩,笔法虽然稚嫩,神态还生动”。
假如爱有天意
假如爱有天意

彼时文化世界一片寂寥。幸好有一批分配到宜宾的美院科班生,如陈腾光、冯恩泰、简崇民、李少襄、邓昌裕、陕辉前等,“他们被安置于各企事业单位做美工或干事,在有限空间里施展拳足”,却也为“死水微澜的宜宾文化界注入了一些生机”。他们开启了莫也的艺术创作之路,也用实际的作品让少年莫也看到怎样的艺术是好的艺术——据说,痴迷于绘画却求学无门的莫也,见文化宫宣传壁上的刊头画得好(出于陈腾光们之手),“在更换版面前趁夜间偷偷地将刊头的人物用刀子揭下来,回去临摹”。
1978年春,宜宾女孩莫也成为日后在中国当代艺术声名赫赫的川美77、78级学生中的一员。比莫也晚半年,1978年秋入学的叶永青回忆,“77、78两级同学中,女生少,风华正茂、美丽爽朗的莫也尤为引人注目”,在那个一代人压抑已久的求知欲和青春喷薄而出的时代,主动组成苦练基本功的课余学习小组中,每次轮到莫也做模特,都是“大家最珍惜的”。从老照片中看,那时候的莫也青春靓丽,有可爱的娇俏,也有俊朗的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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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的莫也回到故乡宜宾,进入当地博物馆系统。两年之后,28岁的莫也升任宜宾市赵一曼博物馆副馆长,同一年,莫也作品第一次入选全国美展(第六届),一直到2009年的第十一届全国美展,莫也从未缺席这项每五年举办一次的“中国最高规格、最大规模的国家级美术作品展览”。对于日后在厦门大学承担教职的莫也而言,这既简单,却又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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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王勤说,莫也非常风趣,我们就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在宜宾博物馆工作的时候,她的衣着很有品位,我常借她的衣裳穿,有时还赖着不还。
1985年春,四川美术学院教授魏传义经文化部举荐并受时任福建省委书记项南的邀请,南下厦门,在厦门大学创办中国综合性重点大学内的第一所艺术院校——厦门大学艺术教育学院。由来自中央美术学院、浙江美术学院、四川美术学院为主体的教师队伍组成了支援厦门大学的教师骨干。时任宜宾市赵一曼博物馆副馆长的莫也也在这次调动之列,彼时莫也28岁,“正是她人生的花样年华”。
从28岁到58岁,莫也人生的后半程,厦门是最重要的一座城市。在连年入选“中国最美大学”的厦大,在鹭江之畔,莫也在这里教学,在狐尾山脚,在“一片绿意青葱的山坳处”,莫也在这里生活。莫也在厦门开启了自己创作的新篇章,厦门也留下了莫也深深的印迹。
假如爱有天意

在这个阶段,莫也先后四次深入凉山,创作了自己久负盛名的“彝女”系列。那些繁复的衣装与有着鲜明异域特色的少数民族女人,在莫也洒脱的笔触下被注入生命,并在光影的映衬下栩栩如生。
1995年,莫也北上,进入中央美术学院第九届油画研修班。1995年到1997年在北京的学习经历被看作是莫也创作发生变化的时期,莫芷回忆,莫也曾经向她提起,“她常和我们说,进修的阶段有了很大认识,画风也有了很大变化。重要是摆脱了唯美的情调,转而关注艺术的主题和深度,这种转型一度使她非常痛苦……以后不再画彝族女人,转而画自己,画了《99·荷·日记》,画了《阳光画室》,像是自我的崛起,那是1999年……”同期同学何汶玦回忆,当时的莫也已经是班上最有名的同学,在考场中与莫也相邻的何汶玦对莫也的第一印象是“她画的特别好,而且画的特别快”,几乎同期的另一位同学崔岫闻则说莫也的“存在感一直在,不管见面不见面,也不关乎她的起落”,即便交集不多,“一直远观”的崔岫闻仍然看到了一位“美丽爽朗,独立强势,与艺术融为一体的女人,有魅力,过目不忘……”,在她看来,“(莫也)本身就是艺术,她的存在就如艺术作品的存在,她的离去也如一个艺术作品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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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莫也而言,九十年代的转型是鲜明而深刻的,在1997年的一次创作自述中,莫也清晰表达了自己创作态度的转变:“作为一个女性画家,或许更注重细腻的情感与生命本真的表现,更愿意述说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意蕴和生命需求。在画中我以虚幻的光影、凋零的花蕾、沉坠的果实,殉道般的女性来组构心理现实,呈现一种纯洁的情感和颇为伤感的精神气氛,试图以这种氛围,勾起人们对情感本真的生活经验与内省意识,生发一种庄重、静穆而内在的精神伟力。其实,我是在超越现实存在中,在内省的心理极致中,来呈现这种现实和表现这种内在真实的。它的基点始于对自然、社会的审视,终结于对精神、情感的内省,这是一个艺术思维的环,而横亘其中的生命脊梁,是对心理现实的感悟与对内在真实的坦诚。”三年之后,莫也进一步阐述说,“心理真实是超越于自然情境与社会现实的更为切实的一种真实,所以从表现外在客观真实的感受转向内心主观真实的关注是我近期的一个非常自然的转换。超越客观逻辑的形象重构与超越自然语境的视觉元素运用,使我在画面前恣意而尽情,因此,我在画面上尽量淡化情节性与描叙性等客观属性,让主体人物的神情及动势的指向含混而多义,避免过于确实与直白。在环境的处理上,强调繁复神秘的气氛,而物象的辨认已让位给情绪控制的笔意和肌理。在此创作过程中,我似乎窥到了一个更为广阔而丰富的创作空间。”
莫也早期作品
莫也早期作品
莫也早期作品
莫也早期作品

此后,莫也的创作进入另一个阶段的高产时期。叶永青回忆川美时代的莫也创作“痛快淋漓,一气呵成”,曾与莫也同场竞技的何汶玦说莫也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画的特别好,而且画的特别快”,而从画面上看,那些丰富的色点与急促的笔触让人可以想见,莫也的创作应该是怎样一种痛快淋漓的洒脱,莫芷说母亲“起稿和画人物头像的时候不得干扰”,想来也应该是经受过多次训诫。
进入二十一世纪,莫也的创作视野再度扩大。从人物转向更为开阔的自然,转向更为多姿多彩的世界——而色彩却同时发生着变化,有个人特色的涂抹下,色彩变得简单,却为作品添加了一种朴实的厚重,迷幻、游离与复杂被纯粹的技法激发,并在画面中一起构筑着更为深远的心灵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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