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经过荒原

作者：朱凡图片提供：亚洲艺术中心 2014年11月30日专题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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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浑圆到残破，

从完满到人性的残缺，

李真，所做的是安静地经过一片荒原，

引发的所有想象都是源自观者自心

李真的雕塑，一直都是关于生命的。

一直停留于“大气神游”的完满，那些闪耀着光芒的浑圆的人体，有种举重若轻的轻盈，虚怀若谷，在云端之上，仿若不在人间，逍遥神游，有仙意。这种精神上的逍遥本身恰恰就是一种曼妙的想象，仿佛，轻盈如你我。

直到遇见“凡夫”。

那些裸露着的泥土，裂痕如同骄阳之下干涸的土地，所有裂缝之中暗藏一种炽热的焦灼，焦虑而惶恐。泥土的龟裂并非是质感的表面，而是在时间的堆积中，形成那些并不乏陈的表层。这对李真而言，是绝对必要的存在。“我们自以为看穿表面，其实是喃喃自语，他可能连自己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他写时间，以身体的方式，那些以火对泥土的煅烧本身，带有原始的冲动，是破坏也恰恰是塑造本身。以行动上的千锤百炼，完成“凡夫”，这种过程使得经历世间磨难的凡夫俗子不再是一个空虚的词汇，而是充满了生命力。这个过程就像是生命的始终，从生的形成到枯竭，直至斑驳，其中说不尽的是一生的经验。

逍遥，是因为无法面对

1999年12月16日，是李真首次个展的时间，他记忆犹新。

《蝴蝶王国》就是与社会议题相关。回头看，李真坦诚，过往的作品有着对社会的逃避，“不是与社会脱节，而是那时，我无法面对，可以说是虚无，也可以说是虚假的不真实。”在接触了道家和佛学的思想后，李真对生命价值的观想产生了很大的改变，做为人的沉重，令他自然对如神仙一般的逍遥自在产生向往。在父亲过世之后，李真将创作本身视为一种可以疗伤的移情方式，投入精神性的寻找。面对一个快速的时代，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紧绷，渴望解脱自在的不只李真一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他的雕塑中找到了共鸣的缘由。

给自己勾画了一个轻盈的空间，李真却有些不安于室。说到底，还是生活在尘世中的人，在生活中的迷思与不解，令他在创作中不自觉地加入一些对当下社会的讨论。2000年的“谜”，以西装革履的人看不清脚下的路，之后的“沧海行舟”，讨论族群的纠结、融合、崩裂、冲突，但这些从神游中的出走，如同片段，被李真巧妙地隐于其他的系列之中，或许是还未到达独立成诗的时间。

真实，是因为渴望碰触

直到“神魄”，李真将自然与人的对抗置入讨论之中，所谓“灵识穷体，人祸天险”，开始真正碰触到真实世界中的矛盾与冲突。同时，他开始陷入一种对自我时间的焦虑之中，李真渴望创作与现实有关的作品，“那时，我会害怕，有一天我六七十岁了，会变得没有意见，人就是这样。”

于是，李真顺应了自己的内心。

2010年，“吞吐洪荒”，作为“凡夫”系列的首件作品就创作完成。在2012年，以“造化之‘不生不灭’”为题，李真在美国西雅图弗莱伊美术馆举办个展。那些木结构本身的裸露，形成一种阵仗式的宏大叙事，剥除了外表所谓的具象的面目，讲述的关于“千岁与草民”阶级议题。李真将对于社会身份的讨论置于历史观之中，从时间循环中的身份置换发起讨论。

“生灵”系列，则更是在“千岁与草民”之上的一层递进，李真援引“生灵涂炭”为原发点，将木本身的生命属性剥离，以焚烧之后的炭块为人体结构的元素构成，在那些炭黑色的脆弱之中，脊骨傲立，伴随着一种深切的悲悯和对生命的敬畏。

对时间的逆回

回看“凡夫”，也是对生命本体的一种归回。在上古时代的传说之中，女娲以泥土造人，华夏民族最初就有着一种对于土地天生的敬畏。“吞吐洪荒”的浩浩汤汤，毫无疑问地将观者带入一种上古的传统语境之中，脱离了“千岁与草民”的阶级格局，回归个体，单个的生命体本身，同时完成了对于时间本身的逆向性的溯回。李真以一种看似无意识的状态，在雕塑之中形成对于原始文明中图形的刻画，这使得图像本身脱离了当下时光的限制，而进入历史的语境之中，随之而来的厚重如他以往与历史的牵连一般。

但李真并非停在此处，他写“凡夫”之源，也写“凡夫”之困——虚荣、自大、迷茫。

“凡夫”中，可以看见那些尚未告别吸吮的孩童形象，李真以纯真入喻，谈人性本善还是恶。“在深邃吸吮，不曾间断，充满理所当然的傲慢，在绝对自我虚弱中，敏感自尊。”那些孩童本身已经带着是社会情绪，本应纯真的物语已经无法透彻如初。

“二皮刀”、“空口”，他讲述人性中对于言语的漫不经心与其中伴随的伤害，不论是与口相对的大脑的空洞，还是锋利如“二皮刀”的唇齿，这种潜在的暴力本身，仅仅是当下诸多无法逃离的社会暴力的一种。

面对创作，李真保持一种距离。所有看到所想到的，恰恰是观者的内心。他抛出了一种可能，如同人性善恶的两面，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视角。如同那个被高度夸张扭曲的“橡皮人”，有人认为他为权贵折腰，也有人视为他找到顺应中自我生存的方式。语境的多重性，令观看本身成为了一种自省的过程，是黑暗或开朗，是悲悯或乐观。“看到作品有什么样的反应，恰恰反映出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任何的针对性，我不是一个宗教家、政治家、经济学家、心理学家、精神科医生，我都不是，我只是个有感觉、有感情、有感受的人。”李真这样说道。

面对“大气神游”的逍遥，有着虚无的不真实，但那是众人所渴望的。至于“凡夫”，那些丑陋的对于人性的鞭笞，能否直面，要问个人之心。

经过荒原，给自己一个寻找自己的机会，再读李真。

Hi艺术=Hi 李真=李

Hi：为什么会选择“凡夫”这个主题？是什么触动了你？
李：“凡夫”讲的是历史长期的问题，任何朝代伴随着不断的进步，随着物质的升级，什么都在改变，但是人心似乎没有怎么进化，依旧不断上演这些戏码。所以，我希望讨论人性的东西，从作品出发，看人性的欲望、傲慢，或者是平凡的沧桑也好。“凡夫”是要碰撞人性的根本，是骨子里存在的东西，善与恶。这其中有很多矛盾与分裂，所以，我也面对自我，在反思中很矛盾的。为什么在进化的过程中，人性却一直在重复种种丑陋的问题，所以这是一个比较社会性的议题。

Hi：从2010年开始创作“凡夫”系列至今，中间经过了哪些调整？
李：“凡夫”在讲述普通人的故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凡夫。其中时间的跨度是从2010年到2012年，法国巴黎旺多姆广场的展览影响了这个系列的发表。这个阶段中，作品有一点小小的变化，第一件作品是刻痕的，以一种锐利的雕琢性来呈现人性的不完美。到后期，创作的手段就更为激烈，刻痕已经不足以表达。我选择等待，以时间喂养作品本身，就像伤痕的记忆，或是不完美的岁月。渐渐地，自然的崩裂已经不能满足，于是我加入烘烤，或是撞击，形成了新的创作方法，在不同的重复过程中，裂了再补裂了再补，一直达到我要的效果。这是之中唯一变化的地方。

Hi：火的加入除了加快泥土变化的速度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李：用火有几个原因，一是时间的崩裂不见得是我所期待的。二是火烧、捶打之后的修补，对我而言有特别的意义。生命必须如此，过程中需要经过磨练，所有的伤痕，在记忆中的痛苦和快乐是需要碰撞的。他者的经验不等于我的经验，作品本身一定要经过日复一日与我的碰撞，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Hi：火烧与捶打、裂与修补的过程本身加强了雕塑背后的时间性，你如何看待时间性在作品中的意义？
李：这种方式是我处理时间性的一种手段，我对时间性的东西感兴趣。早先在西雅图弗莱伊美术馆个展“不生不灭之千岁与草民”中，也是对时间性的讨论。从中国传统的诸侯千岁、到欧洲的公爵贵族，家族与皇权通过一种极端的手段完成集中。随着时间，千岁的孩子沦为草民，草民的下一代又变回千岁，新的资本世纪的来临，我们又换了一套游戏规则，从而诞生新的集团、家族等，我对它有更高的期待。历史不断回迁，这种循环是我所关注的。

Hi：“凡夫”这个母题本身就与泥土非常契合。
李：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泥土从来就没有讲话，是我们在使用，在这大地之中，不论国家和族群，泥土就如同空气一样，没有分别，都在此上生活滋长。以前，在雕塑的过程中使用泥土，我总觉得它还没有结束，却找不到一个活着的理由，直到“凡夫”系列。借用泥土来赋予新的生命力，用来讲述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孤独的旅行。面对不同的生命经验，很多人来到这个世界，又再次离开，绝大多数的记忆随着生命的流逝被带走，我无法了解他人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我们有共通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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