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但凡见过周艟的人，想必都会对他印象深刻:一身潮牌、黑框眼镜、披肩油头、络腮胡......这套从未变过的造型，让人联想到日剧里的顽皮大叔。而当周艟和相同气质的偶像村上隆同框时，你会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的风格来源嘛!
从2013年正式进入当代艺术收藏领域，十年来周艟已经积累了500多件藏品，创办了艺术玩偶品牌ArTy ReTro，开设了私人空间: 1690艺术收藏空间。同时他也是国内年轻艺术家最主要的收藏者之一。我们的采访地点约在了798，因为周刚好要去某画廊看一位95后艺术家的新展。

 

和很多千禧一代的藏家一样，周艟身上也有“富二代”“海归”“国际化”等标签。其从事医药行业的母亲从2000年左右就开始收藏中国当代艺术，是最早的藏家之一。在周艟12岁的时候，母亲邀请艺术家、如今的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崔小东，为周艟绘制了一幅肖像画；而母亲收藏的另一位国美系艺术家，是知名的“写实派”常青。或许是早已注定的缘分，崔小东和常青都曾教授过同一位叫季鑫的学生，正是如今周艟收藏及大力推动的艺术家之一。

2010年，还在美国读书时的周艟，专程飞赴东京大田秀则画廊购买了草间弥生的作品《永远永远的爱》，这也是他收藏的第一件当代艺术作品。如今这幅画被他挂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不少人都觉得，画中人的形象和周艟母亲有神似之处。

周艟真正进入系统收藏则是2013年，这是他的第二个本命年，也是他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艺术史论系毕业回国后的第二年，开始与中国当代艺术有了更多交集的关键一年。
他将自己定义为 “后尤伦斯时代的收藏家”。彼时，周艟经常从上海来北京798艺术区看展览。当时还未易主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正处于鼎盛期，王兴伟、谢德庆、“ON丨OFF: 中国年轻艺术家的观念与实践”等至今影响力深远的展览都发生在2013年。周艟也首次参加了尤伦斯每年为筹措资金举办的拍卖：UCCA Gala（始于2012年）。“大开眼界！太牛逼了！”谈到当时的印象，周艟仍然难掩激动。

 

今年刚好是周艟入行的第十年，如今他已积累了500多件藏品，其中大多数都是“80后”艺术家。狮子座的他精力旺盛，热情自信，主观性强。他没有收藏顾问，完全靠自己单打独斗的累积。周艟说，希望自己成为年轻艺术家最大的伯乐和藏家之一，“挖掘和持有这个时代标杆的、最具潜力的艺术家的作品”。
在正式采访前，周艟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到“所有关于价格的问题我都不会透露哦。”于是以下展开的对话或许少了最猎奇和刺激的部分，但周艟这十年的实践和历练，已然是“精彩”本身。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近期你有一个“出圈”的动向，就是与知名旅行箱品牌日默瓦（RIMOWA）达成品牌形象合作，也是该品牌在国内合作的唯一一位艺术领域的人士。日默瓦为什么会选择你？

周艟（以下简写为周）：当时日默瓦拜托了我一个朋友来找我，他们觉得我比较符合这个角色。其实我也是个“经常拉着日默瓦到处跑来跑去”的用户，有一点日默瓦的“藏品”，品牌深入了解后觉得我确实适合！其实现在品牌越来越注重和KOC（Key Opinion Consume，关键意见消费者）合作。与自己喜欢及崇尚的品牌合作，让外界通过我的故事去了解到艺术收藏是一种生活方式，还是非常理想的！

Hi：你的另一个关键事件是前不久在1690艺术收藏空间举办了收藏展“重启”，创办这个空间的契机是怎样的？
周：这是一栋位于淮海中路1690号的小洋房，是我自家的产业。以前这里是一家叫Mingo的餐厅，我是房东及投资人，在过去几年也在这里策划过一些年轻艺术家的项目，比如钱佳华、鞠婷、烟囱等等，但是疫情之后餐厅就彻底关闭了，我就把产业收了回来。花了两年半时间来改造整个房子，以它的门牌号命名了这个空间。2022年9月，我创办的艺术玩偶品牌ArTy ReTro Talents携手艺术家季鑫举办了一场品牌及其首款艺术玩偶的发布会，作为1690艺术收藏空间的预热；11月以美国艺术家西奥多拉·艾伦（Theodora Allen）个展作为空间正式的首秀，她是我UCLA的学姐，其作品中有一种东方美学的东西在里面，也是最吸引我的部分。

这次1690艺术收藏空间的新展“重启”是和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合作的，与我个人的心境相关。经历疫情三年，如今终于可以重新拾起国际艺术的交流，我本人也非常期待。今年3月我去了香港，4月去了日本，5月去了韩国，之后也计划会去一趟泰国。

Hi：这条亚洲旅行路线，和你的收藏线索有关吗？
周：是的，“重启”中的艺术家，分别来自日本、韩国、泰国和中国香港。我是想做一个“度假风”主题的展览，通过艺术给大家带来一些惬意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我的全部收藏中，亚洲当代是大于欧美当代的。而亚洲部分，中国当代艺术是主角，另外还占据较大比重的是日本当代。

Hi：为什么会关注日本和东南亚艺术？
周：理由很简单，我们这代人深受日本潮流文化、流行文化、生活方式的影响。我非常崇敬的一位偶像是村上隆，我和他的私交算不错，我们俩的性格也比较像，包括我留胡子也和他有关系。
而东南亚则是因为那些艺术家身上的美学特征非常独特，通俗点来说就是“异域风情”，这些是在中国当代艺术家身上比较难感受到的；另一点就是我比较看好东南亚近几年经济发展，很多艺术家的价格也非常合理。

Hi：你收藏的第一位中国当代艺术家是谁？
周：2013年，在第一届ART021艺博会上收藏的“80后”艺术家杨泳梁的装置作品。受到我母亲的影响，一开始我就把目光投向了和我同时代的艺术家，以期我们能够共同成长。

Hi：你的收藏标准是什么？
周：作品本身能否打动我，我能否在他们的作品中感受到美学的极致。不能仅限于特定时代的政治正确，或者太居于某个时代的特征，而是要有超时代的纯粹美学表现。
Hi：你收藏的最年轻的艺术家是什么年龄段？
周：是一位出生于2003年的天才女性艺术家。
Hi：收藏作品前，你会做哪些具体功课？
周：跟艺术家、画廊交流，去查看他的简历、社交媒体的记录，也会通过不同的渠道去打听。每一次收藏都是经过高度理性判断的结果。

Hi：更多在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购买作品？目前的藏品结构是怎样的？
周：一级市场占大多数。目前我收藏了500多件作品，绘画为主，影像、雕塑、装置、潮玩也有。
Hi：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在收藏上走过弯路吗？有没有错过哪些作品，以及最后悔买的作品？
周：我自认为比较幸运，走过的弯路比较少。但是也的确错过了很多作品，最“天价”的可能要属奈良美智《背后藏刀》的缩小精华版，虽然当时我知道这件作品未来一定不得了，但无奈还是囊中羞涩，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了。买了后悔的作品也有不少，现在总结起来出于几点原因：第一，可能美学层面并非我理想中的或者真正喜欢的艺术家的作品；再就是可能不是follow我内心、更多是听风买的作品，几年后发现被高估了；最重要一点是我对年轻艺术家也有要求，有的艺术家后来偏离了职业轨道，或是在创作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这种就比较可惜了，不过都得坦然面对。每一位藏家肯定都希望自己的收藏是精益求精的，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被一直保留下去。

Hi：你在收藏时会征求别人意见吗？有没有艺术顾问？
周：没有，完全是我自己对自己负责，并且没有合作任何一位艺术顾问来给我建议。但并不代表没有压力，我背负最大的压力就在于我必须尽可能要求自己去做出正确的判断，且每一个选择尽可能让自己不再后悔，这需要前期尽可能地把功课给做足了。在此，我特别感恩家人，他们永远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持。

Hi：你还创立了艺术玩偶品牌ArTy ReTro，推出过曾梵志、王兴伟、季鑫的艺术玩偶，这些艺术家的选择也是基于你的收藏吗？什么样的艺术家作品适合做玩偶？
周：ArTy ReTro的Slogan是“既要向前看，也要回顾过去”，之所以做艺术玩偶，是想要通过这种大家都能接受的媒介，去回顾、收藏当代艺术中最经典的艺术家们的作品。艺术玩偶一共有两条线索，就是以大师为代表的“OG”线，和以年轻艺术家为代表的“Talent”线。他们三个人的确都在我的收藏名单之内。做玩偶这件事有点像我是一位Omakase（日料）师傅，这些艺术家则是“原材料”，当然有极其昂贵的材料，也有常见的原材料。而我作为主厨，我只是运用自己的能力来做出一道Omakase，做出什么也是我来决定的。每一个玩偶的开发周期都很长，成本高昂，定价则取决于玩偶的复杂程度。同时，每一个玩偶我们也要充分尊重艺术家的创作和他的精神内涵，也是一种从2D到3D的转化过程，所以我也会认为我们是一种“二创工作者”。

Hi：可否剧透ArTy ReTro合作的下一位艺术家是谁？
周：李青！预计9月份亮相。以往我是不会这么早曝光下一步计划的，李青或许表面上是一位听上去不适合做玩偶项目的艺术家，但目前我把“菜名”先报上来，至于这道“菜”具体怎么做，就敬请期待吧。

Hi：季鑫是ArTy ReTro艺术玩偶选择的第一位年轻艺术家，也是你近两年重点关注的名单之一。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的？
周：可能是冥冥中的缘分，我母亲在早年间就收藏过季鑫在国美读书时师从过的两位老师——崔晓东和常青的作品。我很早就关注季鑫的作品了，但真正收藏他的作品是在2017年左右，他刚好处于转型期。他作品中有几点很吸引我。一是他画的女性都是相对温柔、优雅，从异性角度，我很欣赏这样的作品；另外，季鑫的作品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海派式审美，和我自身在上海的成长环境又有着不谋而合的文化氛围上的契合。
Hi：季鑫的作品从古典走向了如今的偏卡通、可爱叙事，你怎么看待这种趣味？
周：我不认为是艺术家在主动迎合市场，只能说明当下大家可能对于这种类型的审美存在共识，反映的是收藏人群的变化和迁徙，这恰恰是当代艺术收藏的魅力。在不同的时代中，大家确实很多时候会建立起一个时下对艺术的喜好标准，有时候这种标准是有点近似或统一的。但是这种统一性中也存在三六九等之分，大家最终会在共鸣中，去寻找最极致的那一个。
季鑫早期的作品确实能看到他非常厉害的绘画功力，但是他不能只停留在那个点上。如何从古典主义绘画踏出坚实的一步，变成艺术家不可取代的个人艺术语言，还能引起大家的共鸣，而且艺术家还坚持了这么多年，把它做到极致……这些都是季鑫被关注的原因。在当下的时代，一个艺术家能唤起大家在美学上的共通，无论是专业的藏家还是对艺术并不了解的普通人都能做到雅俗共赏，自然就会在艺术市场上受到追捧。我身边有相当多的藏家朋友都是季鑫作品的粉丝。

Hi：如今市场的关键词还有女性、LGBT、少数族裔等等，你又怎么看这些类型的作品？
周：基于目前西方“政治正确”大背景下的作品，我个人对此持中立态度，但并不妨碍其中有很多不错的艺术家。无论性别、地域、人种，我更看重的是艺术家是否能用纯粹的、震撼人心、具有征服力的艺术去创作。同样我对艺术家的评判标准是以美学至上而非艺术家是否是政治正确的一员。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家赫尔南·巴斯，就是一位LGBT，但我并非是出于支持LGBT的原因喜欢他，而是单纯被他作品中对美学和浪漫主义的极致表现所吸引，以及被他在场景描绘上的惊人想象力所折服，坚信他是美国新古典绘画领域中的一位绝对翘楚。另说到性别，其实这两年我收藏的新锐艺术家作品也是以女性艺术家居多的，大约占到了70%，我的选择标准也是作品本身。

Hi：你的收藏名单中也有“50、60后”，如何看待该板块的现状？
周：这批艺术家的价格已经很贵了，与他们同时代的收藏者这几年面临经济大环境压力，所以接下来肯定是会有一些挑战的。但也许他们的市场调整到一个阶段后，更年轻一代的艺术家作品价格又太高的话，大家一定会重新注意“50、60后”板块的。但还是像刚才说的，太局限于特定时期的、无法和当下产生链接的“50、60后”作品，可能就会被淘汰。当然已经载入史册的艺术史级作品除外，我们也需要继续延展对于艺术史的谱写和梳理。

Hi：“70、80后”名单，你看好哪些？
周：我个人收藏的“70后”艺术家中，比较喜欢的有杨福东、刘韡、仇晓飞等。其实我的收藏名单主要聚焦在“80后”，夏禹、倪有鱼、季鑫、郝量等艺术家都是我看好的。

Hi：近些年受市场关注的年轻艺术家，普通藏家现在很难在一级市场买到他们的作品，只能在二级市场高价竞争。你怎么看待这样的现象？会拔苗助长吗？
周：拔苗助长肯定是大家都会担心的事情。但据我观察，这种情况不仅存在于国内，国际艺术市场要更夸张！但大家有没有想过，有很多艺术家一级市场一作难求，二级市场一飞冲天，其实首先就解决了艺术家经济上的问题，对于一个在市场中顺风顺水的艺术家而言是如虎添翼。让他们可以更加坚定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吃不准到底哪种作品受到认可，从而去做出妥协。

当然市场是一把双刃剑，有的艺术家会希望快速变现，从而更加游刃有余游走于名利场。不过就我的观察，我觉得我们目前的年轻艺术家都不错！这一代艺术家和早期的前辈艺术家很不一样：大部分“50、60后”艺术家早期并没有进入市场，经济状况也很紧张；因此当市场起飞、突然暴富之后很多人会更渴求市场认可；而我倒是觉得现在这一批年轻的艺术家有着更好的自信，他们自身的家庭条件并不差，我们也不能小看他们对艺术的追求。因此我是持乐观态度的。至于他们的高价，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就是供需关系不对等产生的，属于正常现象，但我个人还是希望能稳步上涨。

Hi：购买这些市场火热的艺术家作品也会遇到画廊配货，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
周：说句大实话，画廊如果把如今非常抢手的艺术家作品卖给你，而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刚好在一二级市场存在非常大的价差，那么画廊就是给你未来去赚这个钱的机会（并非快钱），但是反过来也要问你：你有“资格”去赚这个钱吗？你为业界做出了多少贡献？你自身在业界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对于配货，我一直都是“No Pain No Gain（有付出才有收获）”的态度。这也涉及到藏家Contribution（贡献度）的问题，时间、毅力、影响力，都不是用钱就能买来的。

Hi：你个人是否有钦佩的同龄藏家？
周：陆寻。因为他的收藏真的很好，品味也很好，而且有可以超前发掘的眼光。
Hi：你认为收藏家需要有“使命感”吗？
周：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少使命感，但肯定带有不少理想主义色彩。

Hi：在你看来，你们这一代收藏家比起老一辈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具备哪些优势？
周：以我个人而言，我给我自己的定位是承上启下的一代。我出生于1989年，四舍五入一下也相当于“90后”，所以我身上有一个夹层点，有时候我也会给自己一些身份标签，比如说“后尤伦斯时代的藏家”，我2013年进场的时候，刚好是尤伦斯的巅峰期，当时能在尤伦斯做展览几乎是一位艺术家最成功的标志。作为一个晚辈，我可能是当时跑北京最勤的上海藏家之一，目睹了屡创天价的时代，这些经验非常宝贵，今年刚好是我在业界的第十年。而现在，我觉得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后疫情时代”。
比起上一代藏家，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海外留学背景和外语沟通社交能力，以及擅长使用社交媒体的素质。在建设自身的品牌形象的同时具备随时可以出行的能力，拥有一颗探索世界的心，接受多元文化，自信且时刻保持国际视野和一颗发掘新星价值的心。
Hi：那么如何看待“后疫情时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
周：我们要看到中国有非常庞大的潜在市场，对于当下应该要比以前更乐观。需要观察到的一点是：首先涌入的新藏家数量非常大，另外疫情结束之后，资本也要寻找新的一个出处，所以我们对当代艺术市场应该有更加十足的信心。大家都把事情做好做专业，然后等待机会。
Hi：你在艺术收藏道路上的目标是什么？
周：目前我支持了很多年轻名单，见证了他们一步步成长为当下爆火的艺术家，并且我还能拥有他们大部分人的代表作，因此我倍感骄傲。所以未来的目标仍是做好青年藏家中的翘楚，让ArTy ReTro的每一支玩偶都可能成为一个精品，做好1690艺术收藏空间的每个展览，做好家族企业中的工作。在品牌合作方面，也要做好一个品牌之友应该做的事，同时期待未来更多的品牌合作。
至于长期目标，就像是剑士在寻找剑之道一样，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天下无双的藏家，找到藏之道的终极奥义或是终点。但这个点在哪里、是什么、谁来界定我也不知道，总之就保持往前走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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