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宪庭:资讯的输入和中国艺术的发展密切相关,这些资讯有时会起到催化剂或者中医所说药引子的作用,诸如七十年代末期日本艺术家东山魁夷画展之于中国风情油画风,1985年劳森柏个人展览之于中国达达、和现成品热潮,1987年塔皮埃斯展览之于中国综合材料画风。当然,给中国艺术界影响和刺激最大的当属劳森柏的个人展览,其中至关重要的是:什么样的资讯,中国艺术的情境,以及恰当的时间,三者缺一不可,这就是我所谓的历史契机。 1985年10月份,正当中国现代艺术潮流风起云涌之时,劳森柏到中国美术馆开了个展,展览期间,来参观展览的艺术家把展厅挤得满满的,而且整个展览期间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虽不能说空前绝后,但在我的记忆里也是中国美术馆少有的盛况。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在经历了70多年的写实主义审美教育之后,劳森柏的个展确实给中国艺术界带来一次不小的地震,无论是包装箱,还是动物标本,无论是装置,还是现成品,劳森柏的每一件作品,都让大多数中国观众看得一头雾水,就是相当数量的艺术家,在劳森柏的展品面前也倍感困惑,现代艺术史中的经典疑问:这是艺术吗?也成为中国观众的疑问,这种疑问的价值,在于劳森柏的作品开始触动中国观众的审美意识,起码中国人开始知道艺术还可以这样搞。当然最重要的是,劳森柏的作品,起到了给如火如荼的中国现代艺术运动火上加油的作用,它让年轻一代的中国艺术家第一次亲身体验到原汁原味的西方达达以后的现代艺术,对于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来说,劳森柏的展览来的太及时了!因为,1985年,不但是中国现代艺术潮流――85新潮的高峰时期,同时,整个中国的文化界正兴起了文化批判热,在年轻一代的中国艺术家身上正蓄积着对中国传统――无论是古代文人画传统还是五四以来的写实主义传统的批判热情,中国有句俗语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劳森柏的作品――尤其是其中的装置和现成品样式,刺激着中国年轻一代的艺术家,无怪乎,一夜之间全中国的现代艺术新潮中开始玩起了现成品,当时尽管对劳森柏的作品有些误读――其实误读一向是文化承传和影响的基本规律,一是当时中国缺乏商业和消费文化的背景,整个当时的中国社会背景充满着浓厚的文化批判和反文化热潮,二是劳森柏的作品本来继承了达达的语言因素,西方艺术史也把早期波普叫作新达达,所以,作为波普艺术大师的劳森柏,被中国年轻艺术家误读成达达也是自然的。那时最著名的现代艺术团体如厦门达达,杭州的红白黑小组,山西的现代艺术展览等都是受到劳森柏的影响而发生的。尤其是红白黑小组的作品,那是一组带达达意味的波普。当时还是学生的吴山专带头和他的同学倪海峰、马海舟等人创作了《红50%、黑25%、白25%》的文字作品系列,把《白菜三分钱一斤》,《居委会》等日常生活中无知、琐屑的俗语,用文化革命的群众运动的形式――口号般的大标语样式表现出来,在大量的红色中配以黑色和白色,使作品具有简洁而暴力的色彩。我甚至认为,吴山专开创的达达式波普和西方消费文化的波普样式,有一种异质同构的幽默关系,同构即大众化、流行性、肤浅、充满热情。异质即一个是革命和暴力;一个是温情和幽默,我似乎觉得它们是人性由于冷战的不同语境,所表现出的对立而又孪生的一体两面。不仅如此,它还为后来在中国出现的“政治波普”,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先导作用,从吴山专从波普转换出文革群众标语符号,到王广义并置文革符号和商业符号,其中起作用的是消费文化的社会背景的出现,1990年代初,西方消费文化乘中国经济改革的东风,迅速渗透到中国的各个领域,以王广义为代表的政治波普迅速表达了这种生存感觉--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顷刻间被西方消费文化所重创的幽默感觉。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但是,劳森柏的展览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注:1985年劳森伯格在北京的展览结束之后,《中国美术报》用了一个整版介绍劳森伯格,而栗宪庭正是那期报纸的执行总编,并且用李家屯的笔名撰写《劳生柏给严肃的中国观众开了一个大玩笑》一文,2008年劳森伯格邀栗宪庭为他的中国展览写文章,文章写完之前,劳森伯格突然离世,文章也成为了对他的一种怀念。本采访由作者提供稿件,文章题目为《劳森柏和中国现代艺术的历史契机》(有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