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珍 她将别人最珍贵的东西以艺术的方式据为己有
尹秀珍(以下简写为尹):应该是1996年“水泥鞋”那件作品。因为北京一直在拆迁,空气里都是水泥的灰在飘。那时候我还在上班,走的时候路边的房子还在,回来就没有了。经常骑车的时候一股烟飘过来,房子已经倒了。所以我做了水泥鞋,把水泥砂浆灌入鞋中,我觉得水泥是另一种沉重。每双水泥鞋中种上一段麻绳,上端都有一个弹簧称,悬挂它们,脚尖点地。它们的重量是不一样的,我觉得那是人的灵魂的重量。
后来又在西藏做了“酥油鞋”,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看到他们用酥油在添油灯,添的过程中看到他们在吃。我特别惊讶,他们怎么还能一边吃一边添灯油?酥油既是生活物又是精神物,在这里生活和精神自然地合为一体。所以我就做了《酥油鞋》这件作品,搜集当地人的鞋,里面放了酥油。
尹:小时候生活特别苦,我穿过的衣服好多都是我姐姐穿完了给我,穿破了后我妈妈再在上面改。我穿的第一条“的确良”裤子就是我妈妈把她穿破的裤子翻过来给我改做的。为什么我能做成《衣箱》这件作品,是因为那时候衣服裤子穿小了都不会扔,家中的兄弟姐妹一个个传下去,最后都穿不了了就纳鞋底做鞋面。我妈妈勤俭持家的理念使得很多衣服留了下来。现在的年轻人不能理解,但对我们那时候来说特别珍贵,都是好东西。我妈妈当时工作的服装厂生产的服装都是出口的,她是业务能手,心灵手巧。她能用裁完剩下的布头儿下脚料,给我们做衣服改衣服,特别有设计感。当时就觉得布料改来改去特别有意思。
尹:我感兴趣的是搜集的是人的经历而并非简单的衣物材料,社会是由人来组成,是人改变的世界,世界因为人而改变。我所搜集的不同地方的衣服含义又不一样。穿过的旧衣服承载着很多信息,它们携带着人们的经历,散发着不同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我把它看作是人的“第二张皮”。或许是不是陌生人的衣服已不再重要。把这些衣服缝合在一起的过程本身,便形成了一个新的集体,一种新的能量。
尹:那件作品名字叫《孤独》,用的是我女儿的鞋。当时展厅里还有别的作品,《孤独》并不显眼,但是很多人看到都特别喜欢,过目不忘。这次在银川当代美术馆的《行思》的确也是从这件作品拓展开的。
尹:作品体量是由这个空间决定的。我特别希望观众能走进去,从人的经历当中去穿行,就像一个场。之前我做的一条“腿”,真的能感受到它的孤独。从天而降的东西,还带着尘土,是独自的舞蹈和羁绊。但在这里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每个观众穿着鞋子进来,又带了另一种经历进来。数量的增加和重复,使得个体成为了集体。这个复数化的呈现既有个体的差异性又有集体的共同性。汇集经历、历史记忆于一处,构建一个反思处境和如何走向未来的“行思场”。
尹:还是捐鞋人的故事。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愿意把那么珍贵的、自己有念想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拿给我,我特别的感激。这些都是他们压箱底的物件。尽管它们表面的物质价值平常,但是其背后的意义和不可替代的深厚价值无法衡量。所以有一位参与者要求展览完之后把鞋子还给他,那是他奶奶的鞋。我想他肯定跟奶奶的感情很深。但是他又非常支持我的工作。从这些鞋里我看到了人生的不同阶段。我觉得我好像把别人很珍贵的东西据为己有,我有一丝不安。因为换做我,我可能不会轻易割舍。我会把其中写有故事的一百多双鞋创作的作品捐赠给银川当代美术馆,这些珍贵的经历本来就属于银川。
尹:还有2008年在德国开姆尼茨做的《Commune》(公社)。那个城市在东德时期叫卡尔-马克思城,是曾经的纺织业重镇,东西德合并后纺织业逐渐没落了,业务大多转到了中国。当地的很多与纺织和缝纫相关的产业工人相继转行。我在当地不同的公共场所收集不同人群的衣服,又找来当年的纺织缝纫的工人,在一个公共空间中造了一个直径10米的缝制车间,把每件衣服裁剪成5米长的“衣服条”,用当年的缝纫机去缝制,再把不同的“衣服条”拼合成为空间的幕墙。他们大约持续了两个月的工作,最后在那个圆柱形即将要封起来的时候,他们热泪盈眶,拉着我的手不想离开,觉得艺术家给了他们一次重温过去经历的机会。合拢的“衣服墙”把他们工作用过的缝纫机和更衣柜以及没有用完的衣服和材料封在了这个高5米直径10米的空间中。人无法进入其中,只能通过像窗的领口和袖口看到内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