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冬冬:时隔9年,为什么重谈“ON丨OFF”?
时隔9年,重谈“ON | OFF”
后全球化时代的“整合与脱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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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冬冬(以下简写为孙):最早是2019年跟和美术馆确认的这个展览,因为2020年的疫情开馆延迟到2021年3月,几乎推迟了一年。但是疫情也让展览本身被赋添了很多意义,比如“ON | OFF”这个主题本身就包含“整合和脱钩”的意思,而疫情隔离造成整个世界的流动速度变慢,并由此带来人们心理上的反应,都会体现在这个展览中。在如今加速时代中,总会在某个时刻会出现一种紧急事件,只不过全球其他地方的事件离我们比较远,而疫情是一个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每个人都被包裹在其中。它就像全球化一样,只不过显现出了另外一个面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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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关于“回到未来”这个主题,直接灵感来源是20世纪旅美中国文艺理论学者陈世骧提出的,中国传统诗歌里“兴”的概念,他认为“兴”这种修辞的特征,既有一种向上的动员性,又有一种情感的内在性,这对我这次展览很有启发。因为和美术馆是一个螺旋空间,本身就有回形的概念,如何在这样的空间内去展示作品?除了布展上的考虑,还要呈现作品与作品之间的关系,让两个不同艺术家相近题材的作品通过回复增强,显现出一种叠韵感。
另外,“回到未来”也是一部部80年代的好莱坞科幻电影,主人公马丁驾驶着由汽车改造的时空穿梭机,从“里根时代”穿越回到“艾森豪威尔时代”,电影中的主人公通过穿越行动,重新排演事件发展的走向,将自己的家庭从原本的落魄失败中拯救出来。其实里根时代正是我们所接触的全球化的起点,或者说新自由主义经济开始的时刻,艾森豪威尔时代可能还有一种传统的美国形象,这两个时代之间的穿越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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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这三个单元都是彼此包含的,“时间姿容”讲的是我们在空间中如何去表述时间,比如时间是生命,是历史,是命运,是一种日常状态,这都来自我们对于世界和社会生活的认知,并将这些认知通过时间这一看似抽象的概念表述出来;“回忆空间”可能更强调时间的空间性,通过一些影像类作品展现回忆本身具有的空间性和空间性;“多重回响”强调的是身份问题,身份本身也无法脱离具体的时空……所以展览像套娃一样的结构,实际上共享的是同一种模型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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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我觉得越来越多专业的建筑师,参与到当代艺术展览系统中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策展人有好的布展理念,但有时实施过程中存在精妙的、细节的美学关系,比如隔墙的厚度可能差10厘米效果就截然不同。同时这也说明我们对展览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想做一些好的展览,跟观众进行交流。过去很多时候我们面对观众是回避的方式,或者以一种自上而下的方式去教育和启迪观众,事实上一个好的展览既需要有学术性和思想性,同时也需要为观众搭建一个很好的交流方式。
中国当代艺术内部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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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2013年的展览展现的是当时新涌现的一批中国年轻艺术家,他们出现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或者后奥运时代。金融危机带来的后遗症直接反映在当代艺术,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市场泡沫被挤破,整个中国当代艺术系统都非常恐慌。而那时刚刚形成的画廊系统,开始将目光转向更有活力的年轻艺术家。
那时候我和田霏宇都在《艺术界》杂志,格外关注到底新涌现了哪些年轻艺术家?他做了UCCA馆长之后发起了“ON | OFF”这个展览,邀请我和鲍栋策划,但是展览的重心更多是在副标题,对于中国年轻艺术家群体实践的一种现象性呈现。如果说中国早期当代艺术的发展总是包含着来自外部策展人、收藏家的眼光,那么“ON | OFF”则是来自中国当代艺术内部的考察,首先两位策展人来自中国,发起者田霏宇也是长期在中国现场从事中国当代艺术研究的专家。展览中的艺术家不是我们挑选出来的,而是中国当代艺术系统内部推出来的,非常明确地代表了一种主体性表达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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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重要的是以什么方式来交流,是一种平等的交流,还是以一种带有强权性的予取予夺的方式交流?我觉得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系统而言,自身的强大肯定是没有坏处的,它带来的不仅仅是艺术家作品价格的提高,而是让这个系统真正融入中国本土的社会现实。也就是说艺术作为与社会发生关联的媒介,能不能回到社会生活中去?我们做艺术到底是做给谁看的?是做给西方人看的,还是做给与我们有共同经验的人看的?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一场冷静的反思与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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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这次展览最直接的出发点是我对艺术现场的关注,这个观察并不是来自中国当代艺术系统内部。而是2017年卡塞尔文献展,当时的主题是“以雅典为鉴”,并在卡塞尔和雅典设置了两个主展场。展览开幕之前正逢希腊政府破产,但是在短短一两年之后,欧洲所展现的全球化时代的主要讨论问题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整个欧洲关注的核心问题不再是希腊了,而是移民和难民问题,所以展览可能也失效了。全球进入了后全球化或者逆全球化时代,英国脱欧、特朗普上台、中美贸易战……旧秩序已经衰落,新秩序尚在建立过程中。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发现不断地有人重新讨论2013年的“ON | OFF”,或许是因为那个展览还没有完成它的叙事,对于这个时代的特征还没有完全表达清楚。我那时候听人说中国很快进入个展时代,令人兴奋的群展不多了。但并不是说2021年的展览是令人兴奋的,相反这次展览带有一种反思和回溯性,所以比2013年更加冷静和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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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有一些艺术原本应该在那个展览里的,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呈现,也有一些艺术家是新加入的名单。但是2022年的“ON | OFF”不是一个推年轻艺术家的展览,跟2013的展览使命是完全不一样的,“回到未来”这个主题讨论的是时间和回忆,是与这几年我们所经历的某种时代情绪和时代特征裹挟在一起的。之所以有些艺术家能入选,是因为我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了这种特征。
从在地性的特征呈现全球性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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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从这个展览来说,“70、80后”艺术家已经不是被艺术系统或展览机构刚刚发现的年轻艺术家了,他们在这个行业里已经变成了有经验的艺术家。我觉得今天也还是需要像2013年那样乐观地推出年轻艺术家的展览,看看他们的面貌在这个时代是怎样的,但这不是我要做的展览。有别人在做这样的事情,比如华宇青年奖这样专门聚焦年轻艺术家的评选机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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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每个策展人的工作都有自己关注的时间段,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聚焦后奥运时代的艺术家,不只是“70、80后”,还有像王音、王兴伟、刘野等“60后”艺术家。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其创作的重要性在后奥运时代被日益强调。可能他们以前的形象是相对边缘的,不在聚焦当中的,因为他们的主体性非常强,比如王兴伟对中国现代性经验的强调,王音对中国现代绘画史的强调,刘野绘画中的古典性,都是超越时代的。随着大家越来越关注艺术作品的艺术性,这种艺术性与艺术家的关联就越来越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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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我们在中国仍然可以可以看到大型群展,比如上海双年展面对的是全球艺术系统的展览,当我们把关注范围扩得越大,对于在地性的表达就更弱;而像美国的惠特尼双年展,是基于美国本土艺术家的实践,更强调以美国的在地性来投射世界或者全球性。之所以要重做“ON|OFF”,是因为它可以从中国在地性的特征去呈现全球性张力,而不是以一种特别宽泛的全球性话语来讨论或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