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作者:张朝贝 2018年7月1日 专题人物
张玥是一个奇怪的艺术家,希望没有让你觉得这是一个“标题党”。无论是从他非科班出身、年少入狱、主动深入缅北战争的经历,还是从本年度画廊周展览中最让人感到惊讶的一系列作品来看,他都是一个堪称特立独行的人。在对谈的过程中,张玥详细讲述了他诸多作品的创作思路,如用数字编造一条银鲑鱼的精子干细胞排列顺序、用肉眼观察的方法收集8000多种不同的“白色”、对《美国往事》电影的每一帧进行描摹……在策展人崔灿灿看来,张玥的作品所研究的方向、看问题的角度都十分独特,并让他成为中国艺术现场里一个孤例。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展览获得本届画廊周最佳展览奖。我们坐在杨画廊与艺术家和策展人进行了这次对话。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中国艺术现场的一个孤例
Hi:作为职业艺术家,你并非美院科班出身。你艺术的经历是怎样的?
张:我没有正式读过美院,后来因为出事,在监狱待了四年。没来北京之前就想当职业艺术家了,平时抽空练习画头像,出来后发现美院已经不考画头像了。在国内刑满释放之后,没有太多工作可选择了,当艺术家挺好的。2009年在中央美院进修,2010年去了黑桥艺术区。
Hi:张玥最早接触的艺术形式是画画,和现在的作品有很大的差别,中间有怎样的转变过程?策展人对此一直在跟踪研究?
崔:这是我和张玥合作的第三次个展,之间群展合作过十几次,这在艺术圈很少见。我一直觉得策展人对艺术家的工作必须要持续关注,比如我和艾未未、何云昌、赵赵也都合作过很多展览。对于一个艺术家深入的个案研究,不能只是简单的单次合作。其实张玥是一个很值得去跟踪的艺术家,我一直在关注他现在在做什么,不停地和他交流,我和他的合作就是一种彼此跟踪和激发的方式。
张:我做作品挺散的。2012年画完最后一批油画,就开始做“VOGUE”系列,当时住在卡布奇诺对面的滨河小区,因为也不挣钱,就每天在房子里画几张杂志。早上去楼下的公园跑跑步,每天捡几颗石头,拿软陶泥给它补上棱角然后再放回去,我当时想把公园河边的石头都补成方的,最后没补完就搬家了。2013年,肯尼迪遇刺50周年,本来要公布遇刺事件的各种细节,但是最后没有公布,说再延长25年,那年有很多电影涉及肯尼迪遇刺。当年正好有波士顿爆炸案。根据我的调查,这个爆炸案和肯尼迪图书馆的资料室自燃事件,前后时隔不到一小时,我就推测是为了掩盖肯尼迪遇刺真相而做的。更关键的是,美国FBI的一个小组接管了波士顿警察去抓捕两个嫌疑犯,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的,而且两个嫌疑犯当场就被打死了。其实当时没有把它当成一个作品来做,就是感兴趣去调查,画了有30幅作品。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Hi:张玥的很多作品都是通过主观掌握的资料进行推测,研究的角度甚至有些“刁钻”,这样得出的结论会不会过于偏颇和牵强?
张:我想说明的是,即便根据我们现有掌握的资料进行推测,难道就是所谓的真实吗?媒体报道里或历史书上写的就是真实吗?我们只能拿这些不全面的残破的碎片信息去推理,在这个过程中,大胆想象,小心求证。
崔:我觉得看张玥的作品,他所研究的方向、看问题的角度都十分独特。比如南斯拉夫解体,绝大多数人都会去研究一些历史表面的重大课题,张玥研究的角度却是语言改造的问题;比如关于朝鲜,他研究的是“39号科室”那样一个家族秘密的来源。这种研究方式在国内是极为独特的,甚至可以说只有他一个人在做。所以我觉得张玥是中国艺术现场里一个特别特殊的案例,这种极端个体化的研究让他成为一个孤例。
在社会纪实与艺术作品之间
Hi:对这些作品的研究往往涉及很多学科,但张玥并非浅尝辄止,而是很系统、很深入地调查。具体的过程是怎样的?这和国内很多做跨学科的艺术家又有什么不同?
张:做作品的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学科我都会去学一学,像是“银鲑鱼”,反正有的是时间。当然不可能像科学家一样把这些东西研究到极致,但基本的原理大概两三个月就能了解。而且遇到科学或生物方面的问题,可以求助相关的人士,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我会录音,然后根据录音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崔:看张玥的个展,你会觉得信息极为庞杂和丰富,就是说张玥学过多少东西,我们只有也学些相关知识,才能全部理解他的东西,但是我们需要全部理解吗?其实不需要,我们只需要看一个艺术家给我们提供怎样的视角、怎样的可能性,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和日常所闻、历史所见完全不一样的异见,这是一个艺术家特别值得骄傲的地方。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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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因此看张玥的作品,感觉不像是一个艺术品,而像是一个持续进行的实验品或者一本未完成的百科全书,这样的方式我们很少见。
张:我的作品一直是在创作当中的,这次展览的很多作品都是一个未完成的状态。就像很多量子力学的科学家,不停地在黑板上运算、猜想,几代人也得不出一个研究成果。但我的作品是有一个框架的,它终有一天会完成。有时候我也会很纠结这一点,比如说关于朝鲜的这个稿子,一旦完成,它就剥夺了我对整个“39号科室”事件的各种想象。
崔:我们不敢说这是一个完全新的路径,但是衡量一个作品有两点很重要。其一它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作品,包含诸多丰富的信息;其二它在处理信息的同时,保留浓重的“口音”,这种“口音”是指一套独特的组织方式。我觉得张玥的作品既显现了这种复杂的信息,又用一种极为特殊的“口音”将它呈现出来,这已经是艺术家带来的一个很独特的路径了。
Hi:但是很难说清这样的作品究竟更像是社会纪实,还是艺术品。因此,该如何从艺术的角度去界定它呢?
崔:我的观点历来是这样的,我们今天假定的艺术、假定的社会都是不存在的。什么是艺术?是古典主义,还是印象派,还是杜尚?关于这一点我们就存在很多纷争。什么是社会调查?纽约时报算社会调查,还是社科院算社会调查?我觉得在今天,当代艺术或别的学科都有一个必须要面对的困境,就是我们有太多的成见来限制我们对新事物的拥抱和想象。我们见过太多人出来看展览时心里永远有一个三角尺,拿这个尺子量,多一厘米都不叫艺术,少一厘米就觉得不纯粹。对于艺术家来说,如果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是我做的是不是艺术,我觉得这个东西就不要搞了。所以我想说的是,任何一个学科和门类都处于一个混乱或者并不清晰的状态时,你在里面只要充斥着想象力,充斥着一个特殊的视点,它就是艺术。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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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点的作品,没有结局的战争
Hi:从“波士顿爆炸案”到“银鲑鱼”,从“缅北战事”到“射击比赛”,不同作品之间具体是怎样推进的?
张:从最早是做“波士顿爆炸案”,到后来的“银鲑鱼”“白色全书”和“VOGUE”,这些都是工作量很大的作品。那本《VOGUE》杂志大概有500多页,我每一页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尽力画得和杂志原作一模一样,就像过日子一样画。期间我做了“白色全书”,收集我所能见到的各种白颜色,大概8000多种,现在最高分辨率的光谱议也没有办法像人肉眼一样去分辨。做“银鲑鱼”的时候,住在黑桥一间很小的工作室里面,整个世界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脑子里面想的是白令海峡,在北极圈里生活着一条银鲑鱼,为了保证它确实存在,我找了相关研究物理、生物的人,让他们帮我编写了这条银鲑鱼的精子干细胞排列顺序,跟人的身份证号码一样,一个号码只能对应一个活体。然后就开始想象它的洄游路径,从白令海峡到朝鲜半岛,从中国的黄海到南海,从黄岩岛到钓鱼岛,它所串联的区域都是经常发生问题的地区。
崔:至少从这次展览来看,他的作品有一个逻辑推进的关系。从最前面关于枪支作品的展厅开始,热兵器时代以来,枪基本上是所有核心冲突最重要的一个线索,世界上各个地区对枪的处理办法也不尽相同。中间关于“缅北战事”的展厅,就是通过枪和炮火来解决领土问题、民族问题和信仰问题。我们可以发现,世界上很多复杂的问题,最后就变成了战争。然后来到里面放置巨大世界地图的展厅,他将1945年以后全球最重要的冲突都标注在上面,比如古巴、朝鲜、缅甸、南斯拉夫等。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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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在此次展览之前,“缅北战事”就曾经展出过,最早你是因为偶然介入,现在已经参与其中了吗?我看到这次的作品中有一份你做的“通告”。
张:那是一支同盟军的一份通告,2017年缅甸“3.6事件”之后就曾经发布的,关于到底谁要对这个事件负责。其实我当时就在现场,但他们不能通过互联网传播这个信息,因为前线和后方离得比较远,我就帮他们做成电报。你经常看到谍战剧里4位号码代表一个汉字,这个很容易被人破译,我们就把它变成双位的四位号码,再用数字盖一遍,几乎是破译不了的。
崔:“缅北战事”里面有一件作品我觉得特别好,叫《最长的一天》,是张玥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面听着一天的炮声所进行的记录,1代表可以听见炮声,6代表炸在酒店内部。我们今天可以像一个美国或英国记者一样将我们的见闻和经历侃侃而谈,像你刚刚所说的纪实,当你坐飞机从BBC电视台飞到缅甸,待两天就回到了伦敦时间,可是对当地人来说,每一天都是这样,时间是恐惧的刻度。时间是可以被计算的,在不同的感知之下。
Hi:你最早是因为什么契机做的这件作品?从创作来说,“缅北战事”是不是还会有新的想法和延续?
张: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我们不是想去一趟回来吹吹牛,做一些东西卖点钱就结束了。最开始是因为2015年,我当时正好在做关于枪伤事件的访谈,但是进行得很不顺利。有一次我们一块吃饭,灿灿谈到缅甸在打仗,那边枪伤的人肯定多。第二天我就买了票,当时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但到了现场,发现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准备了很多打算做的作品,一件都不想做了。后来几条去缅甸的线路我都摸清了,2017年接触到他们部队的高层。我现在想跟着这支游击队,直到他们消亡或者就地解散。我估计再有个十年八年也完不成,我会一直跟着他们往下走,这期间可能会做出来艺术作品,也可能会出来一些别的东西,谁知道呢。
张玥×崔灿灿 一个奇怪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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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怪异的艺术家,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Hi:你有哪些喜欢的艺术家吗?有没有受到直接的影响?
张:我比较喜欢谢德庆、李永斌。我看的作品不多,比如李永斌拿一把刀子当作镜子反照自己的形象,用很脏的镜头拍一个脏乎乎的窗子,窗子外面有一个太阳从一侧移到另一侧。他们作品本身的形式比较朴素,我觉得比较喜欢。
Hi:所以说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崔:我觉得很多艺术家包括张玥会把一些东西视为精神象征。可能谢德庆为他提供了一种精神上的韧度和持久度,而有些艺术家提供的可能是一些朴实的方法。就像我们一生会读很多书,接触很多人,每个人都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后来我们发现自己满身都是窗户。不同的小说、电影和艺术家会给予我们不同的认识,我觉得没有和张玥完全相似的艺术家,但是你能从他身上看到几十个不同的缩影。这些缩影移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了他自己,形成了一个完全个人化的东西。
Hi:离开缅甸的时候,你都待在北京吗?这期间的创作状态又是怎样的?
张:我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做访谈或者是去缅甸,在北京的时候,就做一些关于知识、资料的工作,比如类似“银鲑鱼”这样的作品。我在图书馆附近租了一个酒店房间,像关于朝鲜的作品,就有很多资料要查,很多知识要学习。
Hi:作为朋友,策展人觉得生活中张玥是一个怎样的人?
崔:我们平时就是在一起喝个酒,闲扯,度过虚无的时间。张玥常年焦虑,他的作品研究那么多的学科,每天都得学习新的知识,接触新的东西。所以每天都有各种具体的细节摆在面前需要去推进,每天都有很多东西需要去了解,但比较好的是,他一直保持一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状态。我觉得张玥在生活上是一个特别生动的人,也有很多比较怪异的点,是个很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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