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利群 他画出了瓷器最支离破碎的样子
但回到个人创作中,宿利群是严苛的。
因为当初看到西方艺术家“早在一百年前把我们画的这些都画过了”“不想成为一个没有找到方向的抄袭者”,他就索性停笔十年;2005年底回归绘画后,“疯狂”地投入水墨创作,一年就画了近500张作品,但“大部分不满意”就决绝撕掉;画油画的道路上遇到坎坷和纠结,那就哪怕再花15年的时间去摸索……
宿利群说,最近这15年,他一直处于迷宫当中,来寻找一条水墨创作的路。虽然现在还在走着,但已经有了黎明的感觉。但在油画领域,宿利群却坦陈这还是自己的“痛点”:“怎么能够把自己内心的东西真正表现出来,还是在摸索中”“很踌躇,自己对创作有一种很贪婪的欲望”。每当进入工作室画油画时,他都会关闭手机,一坐就是一天,但有时甚至一天都不动一笔。
“到现在为止,我还在寻找。”宿利群说。
今年10月在时间博物馆举办的“素笔珠山——宿利群绘画展”,就集中呈现了宿利群最近五年创作的40余幅绘画作品,包括古瓷器水墨、青花瓷板画、宿利群书藏的瓷器,以及“黑白墨道”系列水墨作品。
“黑白墨道”创作于2020年。由于疫情,去年上半年宿利群有100多天未能踏出家门。他翻出家中二三十年积攒的老照片,希望以纯水墨的方式来表现那些他曾路过的风景。
每次作画前,宿利群都要研墨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他放空自己,给大脑进行一次“提纯”,保持最纯粹的绘画状态。或许正因为如此,在“黑白墨道”的水墨中,你能看到最明净最澄澈的风景。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2005年底重新出发时,有不适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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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利群(以下简写为宿):每个艺术家都有不同的经历,和社会曾经有过不同的密切接触,最终回归到艺术上,其实是对自我创作的丰满。1995-2005年,我一笔都没画,干干脆脆地投入室内设计行业,我想实现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做到了。2005年底,我觉得自己必须要画画了,那一年里我画了近500张水墨,但大部分都不满意,于是大多数都被我撕掉或烧掉了。
但现在看来,那段时间其实是我创作的恢复阶段:把自己从一个生手,慢慢转化成大脑、眼睛、手都能慢慢适应,和笔与纸之间形成流畅关系的过程。这个过程其实也挺艰难的,直到2006年下半年,我才觉得有所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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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以水墨为主,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探讨新的绘画路径,一是画了大量的风景,同时又在做油画的冷抽象探索。这种探索一直持续到2016年我开始画瓷,才迎来第一次转折。
Hi:具体是怎样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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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2016年我画瓷的时候,其实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但是当画完这些残器之后,我觉得恰恰和我2016年前作品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对比使我的创作欲望更为强烈,对于残器的绘画形式感的创作,我有了更深远的思考,同时也对画完整瓷器有些疏远。但我并不是不喜欢画完整器,如果能遇到让我激动的完整器我还会画的,只是现在可能会暂时放一放。
Hi:画瓷器的时候,思考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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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比如画官窑瓷器时,我首先考虑到的是社会现象:无论皇权多么伟大,但最终还会走向灭亡,又进入另一个轮回。画民窑时,我完全是从审美角度去思量的,比如有的民窑瓷器的纹样包含了典故传说,这些传说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也蕴含了很多哲学思想;再比如那些民窑的碎片,不就像我们这个碎片化的社会一样吗?
Hi:刚提到了纹样,你绘画的时候,是会以写实的手法再现?还是会加入主观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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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无论是龙纹、鸟纹、或者植物纹样,我尽可能去体会当时古人是怎么画它们的。古代的工匠可能只是拿着青花料往上画,但是作为艺术家再创作的时候,我会认真研究其中的笔墨关系,但同时又会脱离它,因为我不能像工匠那样画。在我再理解并画它们的过程当中,其实就已经释放了我自己。
当然我也会加入一些主观的形变,比如有些曲面的瓷器就无法用正常的散点透视来呈现,除了固定角度能看到的部分,还要考虑上面的纹样在曲面的另一边是如何盘过去的。既要把纹饰画得很活,又要呈现它是立体三维的状态。
Hi:去过这么多次景德镇,主要都在做什么?有没有特别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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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我从2016年开始往返景德镇,在那边就是纯粹画画,画残器、画瓷板画,也在那边修复瓷器、收藏瓷器。我去年在景德镇看过一把特别好北宋瓷壶,但是当时对方开价太高,我手头没那么多钱,结果等我后来再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搬走了,特别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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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最理想的收藏当然是不用花太多钱,又能得到一件好东西。无论民间、拍卖行、古董店都是我的收藏途径。完整瓷器和碎瓷我都有收藏,也算是小有成就。我目前收藏的残器里,唐代、宋代、金代、元代、清代都有,差不多上下将近1000年。但再往前的就不值得修复了,因为到了唐代之后,烧瓷的温度才高起来,这样的碎瓷修复起来更容易一些。
Hi:画瓷、修瓷、收藏瓷,哪种带给你的成就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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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各有不同。当你把一片碎瓷复原成完整器的时候,你会有一种幸福感;而以合适的价格买到了一件稀有的瓷器时,也会特别激动。我很幸运,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欣喜时刻。
Hi:无论是画瓷器,还是最新的“黑白墨道”系列,你都是在水墨领域探索。油画创作目前推进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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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说实话,从2005年底重拾画笔到现在这16年里,我都在迷宫中寻找一条水墨创作的道路,其实现在我也在这条路上,能不能走得通?能不能走到看到阳光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了黎明的感觉。
油画也是一样,我还在寻找这一条道路,但目前走得比较慢,这也是我在创作中的痛点。有时候我在工作室坐一天,可能画布都是白色的,迟迟无法下笔。这恰恰是我内心世界的矛盾,是我对油画创作的不自知甚至是踌躇。可能我大脑当中的某一个门还没打开,我还在黑暗中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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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在某个时间段,我会给自己一个规定。比如“黑白墨道”就是疫情期间无法出门,我要求自己必须做这件事。进入画室画油画的时候,我会关掉手机,什么都不想,就在画室待着……很多时候,我创作的窗口期其实非常窄,创作就是像挤牙膏一样。对我而言,我并不觉得天天都在画就能画出好东西,创作一定是在长期积累的前提下,在短暂的时间里完成的,这样才能保证你的激情。如果一年365天,天天打鸡血,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Hi:你曾面临过不同阶段的选择,如今面对绘画的选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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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我一直都坚信,每个阶段就干每个阶段的事情,要清楚你能达到的位置。无论是当初决定不画画进入室内设计行业,还是后来重新拿起画笔,每个阶段我都没有后悔过。到了下一个阶段的时候,你还要舍得把前一个阶段的自己掏空。我今年60岁整,正常情况下还能画20年,如果眼睛好使的话(笑)。目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认认真真地去思考所面对的所有问题,无论是社会问题、家庭问题,还是艺术创作问题。但同时我又要把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放在创作上,它们仍然是创作的最重要的源泉和依据。接下来,无论能画20年也好,还是30年也好,我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去创作,不管是水墨还是油画。当然今后还有什么其他事能勾起我创作欲望的,如果我遇到了,也一定会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