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佳:边疆风景的N个关键词
不同焦距的边疆风景
影像艺术家的工作状态
等待一个意义出现
作品中的北方气质
边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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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雨佳(以下简写为刘):这个展览最开始并不在计划内。2019年我就拍完了新片《寻宝》的所有素材,打算剪成有一定叙事结构的单屏录像作品。后来和外交公寓12号空间的彭晓阳老师聊起这个片子,他觉得我可以尝试在外交公寓做这个展览。因为我之前没有做过场域性的作品,所以觉得可以尝试一下,相当于是把《寻宝》空间化地处理和实施在外交公寓的各个空间里。这个过程跟在剪辑软件的时间线上剪一个片子的逻辑不太一样,在空间实施的过程中也收获了很多想法,展览做完之后,片子也很快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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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边疆宾馆”在现实中,是指乌鲁木齐的边疆宾馆。当然在展览中它是一个隐喻性的过境空间,这跟外交公寓的性质有某些相似之处。当然“边疆宾馆”也是我接下来要创作的方向之一,我会拍摄新疆的一些宾馆,它们大多都有很复杂的历史渊源。除了乌鲁木齐的边疆宾馆,还有一个在喀什葛尔,它是以前英国驻喀什葛尔的领事馆,现在变成了涉外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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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我2019年去新疆和田拍摄,出发点是去拍那两条河床。从昆仑山发源的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它们是季节性的河流,到秋冬的时候就干涸了,夏季从昆仑山洪水里冲积下来的玉石堆积在河床,秋冬季节就有很多人抱着“一夜暴富”的心理去挖玉。这个过程中我也去拍了一些沙漠里的佛教遗址,到了后期剪辑的时候,我找到了国际敦煌项目,它们收录了斯坦因当时在中国西北地区考古时所拍摄的大量黑白档案照片,斯坦因发掘过的几处遗址我也去拍摄了。所以我觉得也许可以把“玉石”和“文物”这两部分内容放到一起,形成一条“寻宝”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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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河床只是一个出发点,我拍摄素材的时候不会提前预设一个主题,只是有一个切入点。最开始的工作就是累积素材,拍完之后再去考虑剪辑结构和叙事。选择河床或者玉石这个切入点,或许是从2016年的《黑色海洋》开始,除了风景之外,我对“地表之下”也很感兴趣,即人类活动跟“地表之下”的深层连接。
从风景到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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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拍摄许可,以摄影师的身份在克拉玛依拍摄一个月时间。最开始是从风景的角度出发的,可以看到镜头里全是一种风景明信片式的构图,那时候完全被克拉玛依的风景和地貌吸引住了,并没有想过“西部”或“边疆”这些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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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比如说《远山淡景》是源自我的一次旅行,当时到了库车王府听说有位末代王妃在那里跟游客合影。我对那个合影留念的空间很感兴趣,背后那面墙上都是库车王家族成员跟国家领导人、政界、军界的人物的合影。我觉得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故居的话,那么房间应该是由女主人来布置的。我对这一点很有疑虑,我问她的时候,她说整个客厅都是由当地宣传部门布置好的,我立马意识到那是一个虚构出来的空间,她在这个空间里扮演一个早已不存在的身份和角色。这种现实本身浮现出的一个虚构的维度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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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我想用一种记录的方式去拍她,但由于现实原因,总共只拍了两个下午。因为拍这种特殊人物需要上报宣传部,博物馆也不允许私下拍摄她。第一次只拍了半天。我知道肯定不能再上报了,所以第二次又私下单独找她拍了半天,拍她去裁缝店、布料店等很多日常生活场景,但这些素材最后没用在正片里。因为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片子跟纪录片的差别是什么。如果是一个人物纪录片的话,拍两个下午肯定是不够的。我更关注的可能不是一个人物本身,而是那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空间和她的命运所交织出的一个虚构的维度,以及支撑这种幻象背后的复杂原因。对我来说,精确的选出场景和她生活中的某些时刻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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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还可以继续跟进,只是要等到一个契机。比如我已经拍到了她跟游客的合影、她在空间里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场景,如果继续拍的话,可能要等到她和博物馆签订的工作合同到期。合同到期之后,她就不需要再扮演王妃的角色,那个时候她的命运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
不需要文本也可以读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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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那时候要准备在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的个展,当时读了一本W.J.T米歇尔的著作叫《风景与权力》,非常受启发,里面有一篇文章《海滩(幻想一种)》,讲的是海滩作为自然跟人类文明交接的区域,在今天的消费主义社会,背后的资本主义消费和欲望逻辑。这篇文章的标题也用于了我个展的标题。当时我就萌发了要去泰国的海滩拍作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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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我研究海滩的时候,找到了澳大利亚悉尼在1960年代发布的一个海滩禁令,用几幅图像明确的告诉你在海滩上不能做什么。比如不能裸体,所以有一幅图像是两个裸体的女孩的背影,还有不能妻妾成群,所以有一幅图像是一位阿拉伯的男子身边围了一群身着泳装的女性……这些禁令画得让人啼笑皆非,但又让人有蠢蠢欲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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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黑色海洋》是从风景的角度切入;《寻宝》的关注点发生了一些变化,层次更多一些,我会从地层的深层时间切入,更多关注一些媒介性的东西,比如风和沙、废墟上的陶片,它们比风景更细微和具体,勾连起消逝的历史和当下。画外音的内容使用了考古学家斯坦因和地理学家斯文赫定当年的考古日志作为影像叙述文本的基础。他们的写作大抵都是从考古和记录的角度进行的,非常理性、克制。但我更偏爱他们写作中少有的带有情感性的叙述,比如斯坦因遭遇了一场沙尘暴,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比如他发掘出了巨大雕像,但无法带走,只能拍照记录之后进行回填,这让他非常伤感,像是经历了一场真正葬礼。我也比较关注这些人类共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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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我觉得不会。我的作品其实挺简单的,虽然背后有相对复杂的工作,我也追求一种精妙或者复杂的叙事结构,但最终还是会用一种非常简洁的方式去表达。我喜欢这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就算观众不提前阅读任何文本,也能轻易地感知作品在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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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片《寻宝》还比较满意,它的层次和复杂程度,的确要超出我以前的所有作品。
只有影像这种媒介可以满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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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我喜欢电影,尤其是好莱坞和香港电影,所以很自然地使用了影像,它融合了图像、音乐、声音、时间,还有叙事,好像只有这种媒介可以满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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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其实拍摄比较简单,我比较享受拍摄的过程,拍摄就像一种旅行写作。经常是拍完了我都不知道片子要剪成什么样,所以拍完之后才是真正痛苦的工作的开始。我需要顺应素材本身所呈现的一个图像的逻辑去想象去虚构,然后是文本写作、剪辑和配乐的工作。最耗费精力的可能是剪辑和文本写作阶段的工作,需要反复去调整图像和文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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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以前要接一些剪辑方面的工作。但这两年作品好像卖得不错,也会有制作费,可以专心去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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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以前有个展的时候,可能需要跟着展览时间的节奏走,但后来觉得这种方式特别赶,所以就放弃了,完全按照自己的创作节奏去工作,作品累积到一定时间再去安排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