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 穿行密林
另一个阶段
当陈可突然说了一句“已经不太年轻”,这吓了我一跳。
岁月并没有在陈可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在改变着她的内心。对于生活,陈可正有着越来越多的新感悟,她仍然会感受“孤单”,却懂得“孤单”来自于对自我的过分关注。宇宙洪荒,每一个存在过的个体都不可避免的寻找“自己”,陈可说,只有当自己不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或许才会减轻“孤单”的痛苦。
三年前,配合自传《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孤单》的发布,陈可在今日美术馆举办了大型回顾展。在这场展览中,陈可为自己标志性的“个人情绪的直接表现”的创作方式写下句点。一年后,得自一场偶遇的“弗里达系列”亮相亚洲顶级的香港巴塞尔艺博会,展示着陈可别样的的创作线索,这个呈现一位女艺术家视角中的另一位女艺术家,一个女人眼中的另一个女人的系列,让陈可的敏感与敏锐展露无遗,又让人不得不产生对陈可更大的好奇。随后,陈可在自己人生的“特殊时期”转入“神秘”,博览会上的零星亮相让观众无法捉摸一个动态的陈可,而作为最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当代艺术家,陈可又意味着一种方向。
应该说,在远离公众视野两年半以后,陈可的新个展充满神秘。名为“密林”的展览再次将陈可拉回到我们眼中的艺术世界,由一张覆盖整面墙、尺幅达到16×6米的大型绘画、七组人物小像、一部分最新创作的风景题材作品与一件装置作品四个部分组成的“密林”,展示着一个变化的陈可,提示着可见的脉络。新展览带来的显著观感是,陈可将视角转移到了自我之外。这是陈可的“另一个阶段”,也是陈可的“最新阶段”。对“自我”的放弃不是逃离,而是对更多“自我”的庇护与召唤。
在黑漆漆的密林中穿行
当我们所熟悉的陈可不再关照内心,那么她会关注什么?
引用周嘉宁在《密林中》的自序,陈可说,“只有抛却失望的人,才能继续穿行在黑漆漆的密林里”。陈可并不讳言自己当下的状态。“现在可能是比较纠结、比较想事的阶段,心里的事比较多,想的也比较混乱”,陈可如是说。但是这种“混乱”并不意味着一种无法理清的杂乱无章,而更像是人生处在变化阶段,不期然的节奏变化带来的对人生感悟的更复杂与更丰富,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人生,但只有敏感的人才会感受到其中的慌乱——因为它起源于对自我的了解,又着陆于自我对人生的理解。
Hi艺术=Hi 陈可=陈
这是一场最“难”的展览
Hi:距离上一次在北京的个展已经三年了,这次展览的准备期是怎样的呢?
陈:整个展览的过程真的是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一开始我的想法,跟最后的结果很接近,但是中间打磨的过程特别痛苦。就像一块石头,它一开始就在那里,但是棱角需要一点一点去打磨。你知道它大概是一个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具体的形态。甚至一直到七月份的时候,我们这个展览的策展人周翊介入的时候,我能告诉他的也只是关于这个展览的一个抽象的概念,作品的具体形态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周翊在我的工作室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展览确定是九月份吗”。所以这个展览其实是延期了,因为中间有很多调整。
Hi:现在很多展览的“策展”环节变得很微妙。
陈:我觉得策展人很重要,如果不是周翊的话,这个展览可能还出不来。他有美术馆的专业策展经验,又有艺术家的身份,他既可以从美术史或者空间的角度来思考,又可以从艺术家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所以我觉得策展人的介入非常重要。
Hi:展览名称“密林”是策展人取的吗?
陈:不是。当时只是想作为一个暂时的题目,后来一直延用到现在。我不知道这个词语从哪里冒出来的,就是觉得特别合适。其实“密林”这个题目,是一个很宽泛的名字,所以里面呈现的东西其实更多。每个人面对它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感受,我想这次这个展览,是我做过的展览里面最难的一个。
当时的我不代表现在
Hi:这个名称看起来不太像之前的展览风格,比如“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孤单”,“弗里达·一个女人”,感觉之前的展览主题性会更明确一些?
陈:我基本上是按照系列来做作品。回到这个展览,可能对这个方向的关注也差不多有两三年了,我觉得有时候,画一个比较具体的形象,反而难表达感受,反倒是一个片段的风景,更能让人体会到某个时刻人的一种状态——它更多元、更含蓄。我之前的作品里面,人物的情绪很直接,就是“难过”或者“快乐”,但是现在,可能年龄大了,没有特别单一的情绪了,很多东西都是混在一起的,没有办法去辨别这种状态是难过还是快乐,更多时候会是一种灰色的状态吧,比较平静,但是又有不安。
Hi:那你是越来越关注自己吗?
陈:二十多岁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但是慢慢的,可能注意力会转移。对我来说,根本原因在于我觉得越关注自己,越难受。我想,世界很大,可能只有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重要了,才会更“高兴”一点。
Hi:所以这次展出的人物作品看起来好像是一些“外人”?
陈:其实我在做一些梳理。我选择的这七个人,虽然与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从他们身上,我能找到相通的感受。
Hi:那种关照自己的状态回不去了吗?
陈:应该说,我的每个阶段的作品都代表当时的状态。就是一种自然而然吧。现在,让我再画以前的东西是一件比较难受的事,不是说感觉那么画很“假”,而是没有那样的特别单纯的状态。那是当时的我,不代表现在。
Hi:所以观察的视角有转变?
陈:是的,其实从“弗里达”的系列开始,就在尝试用一个艺术家的视角来观察和创作。我这次画的七个不同的人,跟以前相比,可能更多的感受到的是他们和我内心的某些呼应,所以可能这就是转变,视角从我自己身上离开了。
表达一种孤独的状态
Hi:这个展览会有一张“前所未有”的大尺幅作品?
陈:是的。四十八张拼起来,16米乘以6米的尺幅。画完这个,可能以后再大的画我都不怕了。这张作品的缘起是当时温凌和烟囱展览的时候,温凌用过这面墙。我很喜欢这面墙,因为它两边都是斑驳的,而且这个空间又有一种废墟的感觉,很“冷”。我当时就想等我有机会在这里做个展的时候一定要把这面墙用起来。但是想法和实际操作还是有出入的。最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了各种试验,换纸、换方法,直到换到现在用的傣纸,才找到一些感觉。我本来设想一张张画好最后拼起来就可以,但是后来实验了发现不太合适。再后来又在墙上画也不对,最后只好铺在地上。这件作品成稿就画了三次,到第三稿才觉得OK,找到感觉之后用了整整一个礼拜,一口气画出来。因为这样的作品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停,而且状态必须保持的非常好。比如我要画一棵树,就只能一笔从下到上,否则那个墨接不起来。
Hi:这是一件纸上水墨作品?
陈:我觉得也算是在考虑,怎么让传统的一些东西,跟当代或者跟艺术家的个体能够联系起来。一种材料对我的感觉,跟对别的艺术家的感觉应该会有所不同,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次是材料上的一个改变,但是对我来说,并没有觉得是转换到另外一个体系,还是在绘画领域讨论问题。我觉得这件大尺幅作品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么去、用什么方式画,是一种绘画的方法论吧。因为大尺幅作品有它的特点,你贴近了看它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但是最后的呈现是一种空间——局部是抽象的,但是整体是具象的,否则的话就不对了。因为这件作品画这么大,就是要给出一个说法,我用这个材料,是希望可以从这个体系里出来,不然是没有必要的。
Hi:对你来说,技术不是问题,那么创作这么大的作品有哪些实际的困难?
陈:之前没有想到这么难。但是因为已经走到半途没办法“撤”。而且我还是有一点固执吧,基本上什么事都一定要真的碰墙才会回来,当我觉得前面还有路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再往前走一走。当时真的是感觉只要还有几天时间给我尝试,我都会去坚持的。但是整个过程真的是太纠结了,也是把自己逼到那份上了,所有事都不管了,到后来甚至觉得过程比结果更刺激,更重要。中间有几次我都觉得可以了,过了一天再看又觉得不行,又要开始重新找,整个过程中纸换了无数种。当时就是整个人在那个状态里,眼前就只有这一张画了。
Hi:你喜欢这种状态吗?
陈:这个状态非常纯粹。画这种大画,一整天的状态都要非常集中,对脑力是一种挑战,对体力也是,这些画光铺纸就要一个小时,我还需画一会儿跑到工作室的二楼去看一下全貌。
《湖边》 11×13.5×22 cm 旧木盒,油画颜料,声音 2015
陈:还在穿吧,一直在路上。但是能看到尽头的光了。